“感谢您乘坐UEG航空公司的RS7512航班,您已到达东方联邦的拉萨国际机场,祝您旅途愉快……”机械女音伴随着飞机着陆的提示音响起,伴着轻微的耳鸣和颠簸。
银色金属搭建而成的巨大穹顶下,是人员稀少却仍井然有序的机场大厅。
“Welcome to Lhasa International Airport,we wish you a good day……”
身着白色冲锋衣的少年,身姿挺拔而优雅,站在明亮却不刺眼的阳光中,像是一尊疏离而圣洁的琉璃神像。
他向凰溪要了个假身份,很顺利地到达了联合政府境内的拉萨城。
阿露斯塔城一切顺利,有银述暗中监控着任务动向,他有一周的空闲时间拿来处理家族白玉的事情。
这块由家主罗森亲手交给他好生保管的珍贵白玉。
万象在阴凉处摘下护目用的墨镜,拿出了手机准备导航。
打造赫维家族守护白玉的璎珞小居,按家族馆藏记载,就在江孜古城。江孜并不算远,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天路程。
青藏高原由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是为数不多并不是停战区和中立区,还保留了世纪初模样的地区。
这里的居民基本没有感染过HUV,绝大部分都是Beta。
这里的人们,也都保留着战前的慢节奏生活方式。
万象并没有进化时代的记忆,虽然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出生在进化时代末期。
惬意而温馨的生活像小猫爪子一样一下一下挠着他的心脏,生出莫名的痒意和酸楚。
“ATC14510已进入防空内环A1区域。”
“敌我识别通过,警戒解除。”
尽管空中时常掠过巡航的战斗机,电子警报提示音不时响起。
机场附近的一家面馆,依然升起袅袅炊烟。
“听说了吗?星月港沦陷了,要是西亚防线一破,我们这里可就危险了。”身穿藏服的黑卷发青年欲哭无泪道。
“天塌下来当被盖,开开心心过现在。该死的逃不了,不该死的不会死。”他身边的藏服女青年淡淡地喝了一口甜茶,相当从容。
“亲爱的,要不我们回S城吧?我们都在军方服过兵役,他们会保护我们的。”卷发青年有些害怕。
“要真打到这里来,你能眼睁睁看着你的故乡沦陷吗?”女青年嚼着饼,含糊道。
男青年沉默了,他愤愤道:“都是那个EPO,我们多少人死它手上了……就是一个热衷于种族内部分裂的邪教恐怖组织。”
坐在他们邻桌正在安静吃着藏面的万象,突然停住了动作。
少年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抬眼瞥向了邻桌的藏族情侣。
两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向他看过来,万象温和地笑了笑以表歉意。
到底还是从军方退役的战士,观察力不同于常人,他心想。
“小同志,我看你像外地人,是来旅游的吗?”女青年热情道,阳光的笑容充满了感染力。
“嗯。”万象点点头,顺着她的话撒了个谎。
“那可不太妙,进化时代结束后,西藏就很少开旅游团了,大多数景区都关停或废弃了。”
因为没人游赏,没人维修,大家都忙着打仗和逃命。
“朋友们好!有想在西藏旅游的家人吗?现在报名历史低价,只要888!”餐馆门口,有一个身着传统藏族服饰、棕发黑眸的少年非常热情地吆喝道。
卷发青年冷嗤一声,笑道:“总是能看到他在揽客,事实上现在还在拉萨的人90%是驻守军官和退伍军人。”
剩下来的10%是还留守在这里的商贩和原住民。
“而且,这年头通货膨胀得严重,税收特别高,人们连生存都要精打细算,一般人哪来的闲钱——”
卷发青年就眼睁睁看着白衣的少年将手机付款码盖在了导游的POS机上,打脸就在一瞬间。
“联合银行还是东方联邦银行?”他淡淡地问道。
“都行的。”棕发少年笑眯眯地回答道。
“即刻出发?”万象抬眸看了他一眼,确认道。
让本地导游带路还是比自己开车方便一些,他向来选择最简洁的那种行动方案。
“我叫米苏,都听您的。”少年点头如小鸡啄米。
“江为,因为的为。”
收款成功的提示音刺痛了卷发青年脆弱的神经,在这个年代,这笔钱足以让一家四口一个月衣食无忧。
经济下行的年代,旅游业也在急剧衰败,娱乐相关产业迅速破产凋敝。
两人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容貌神色,却让卷发青年莫名想起了进化时代的和平时光,甚至更早,病毒还没有席卷地球的时候。
他们也曾像这样有着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问终点与方向,随心所欲,无比自由。
如今想来,唯余怀念。
驱车行驶在日光之城的街道上,偶尔可见几个穿着藏服的人进出寺庙,香火长燃,祷告声悠扬。
“那些寺庙里,供奉着谁?”万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眺望着那些巍峨耸立的寺庙和宫宇,有些出神。
“佛。”米苏拿出一瓶酥油茶递给他喝,回答道,“佛说世有八苦,一切因缘,众生平等。”
“战争打响之后,来朝拜、礼佛的人越来越多,神殿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米苏咂咂嘴,无奈地说。
万象很清楚现实生活的绝望与失意,会使人们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和信仰之中。
由联合政府数字研究所提出的虚拟生命项目,就曾经风靡一时。
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如果有得选,没有人选择留在残酷的现实世界中。
“我们大概明天能到江孜,现在先去羊卓雍措。”米苏兴致勃勃地介绍景点,他小麦色的皮肤健康而有活力。
米苏自来熟,话很多,自上车就一直滔滔不绝,非常热情。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讲,万象在听。
“你一直都生活在西藏?”他问道。
“是啊,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快开战了,联合政府需要的Beta有限,我的能力又不算出众。只能在拉萨当个向导,跑跑腿什么的。”他打哈哈道。
Alpha和Omega群体拥有异能和超于强人的体质和耐力,在战场上具有更大的优势。
很少有Beta可以拿到上将、指挥官、监察官之类的军衔,几乎是凤毛麟角。
“那你的家人……”万象刚开口就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太妙。
“都死了。”米苏笑了笑,却带着淡淡的忧伤,“不过我也不伤心了,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比起我,军方的江上将虽然十五岁就被选拔进联合政府第一基地,二十岁就成了上将,哪怕在高阶Alpha中是神一样的存在——”
“但他的命运……远远比我悲惨。”米苏淡淡道。
万象皱了皱眉,看向了他,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米苏放慢车速,将他的ID卡拿过来仔细打量了几眼,又塞回他的口袋。
姓名:江为
出生日期:2057年1月25日(27岁)
性别:玫瑰型Omega
家庭住址:陕西西安K6分区042街道D9号楼507
职业:东方联邦西安分部不熄画家协会副主席
“原来是个画家,怪不得你不知道这些。”米苏撇撇嘴,“这年头搞艺术也不容易,天天要宣传希望不熄、坚持抗战的理念。”
“在进化时代,江氏在东方联邦的地位很高,他们在各个前沿领域都有许多开拓者。江上将的父亲就在为军方工作,母亲是挪威人,是当时顶尖大学的挪威语教授。”他介绍道。
“他的父亲在进化时代立过功,退伍之后,就和妻子搬回了挪威居住。”
“开战之后,进化时代宣告终结,江父收到紧急入列通知回了军方,他的妻子也去了挪威驻东方联邦大使馆工作。”
“正是因为江氏在东方联邦乃至联合政府举足轻重的地位,战争打响后江氏首当其冲,在开战五年之内,除了远在挪威的江渺,江氏全部战死。”
“可能也有幸存者吧,但EPO公然将江氏全员都拉入了暗杀黑名单里,没有人敢出来和江渺相认。”
“而在七年前,他仅剩的家人凌未上将也牺牲了。”
“军方给的理由是凌未上将被调到情报部工作,可当时看见枪击案的人那么多,他们怎么也掩饰不了真相。”
“只能说要不是江渺成功通过选拔进了基地,有人类军方的庇护,他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米苏有些低落。
“你很崇拜他?”万象发现他对江渺的事情几乎算得上了如指掌。
“联合政府的人都崇拜他,不只是我。”米苏笑着回答,“他承诺在他的武器射程之内,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们。”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所领导的战役几乎没有败绩,手中银枪弹无虚发,冷松型的高阶Alpha生来就是战斗天才。
“没有亲人、爱人、儿女,全年无休,孑然一身地对抗强大的敌人,江上将确实挺惨的,虽然他从来都不在民众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
“那么大的压力之下,他的精神还没崩溃,真是个奇迹。”米苏眨眨眼,感叹道。
万象没说话,只是静静阖上了眼,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让他有了些倦意。
“大概两个小时能到,先休息会吧。”
万象沉入了很深的梦乡,通常他的睡眠质量很差,杀手的日常也不允许他完全放下警惕。
永夜无尽,月迷津渡。他梦到了许多他曾经杀掉的人。
他被绑在十字架上,粗绳勒出血痕,脚下柴薪堆积,他已无法感知到颈后腺体的存在,估计已经被剜去。
台下的人近乎疯狂地叫喊着,辱骂着他,不堪入耳的话一字一句将尖刀一样扎进耳朵里,他只感觉胸口闷闷的。
“审判杀人狂魔的无耻罪行,慰藉枉死的十万亡魂!”
是两年前他参与的星月港第一次战役,当时他用无限腺体分化的“坍缩”能力,将十万人送进了地狱,灰都没剩下。
“你就应该下地狱!你不会有好结局的,疯子!”
“为我们死去的同胞们报仇!”
……
远方是染着战火的EPO大楼,总部被攻陷,他的同伴们都已战死或被俘,指挥官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但他们谁都已经无法改变既定的败局。
他闭上了眼,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明明身边很喧嚣,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他迷失的灵魂终于可以得到放逐,从此身归天地,再无牵挂。
对错,成败,是非,正邪……都将再与他无关。
四周是亮如白昼的焰火,他却感觉面前笼罩下一片阴影,温和的冷松气息洒落下来,像森林长夜中的一点萤火。
他下意识想要逃避,但血液里仅剩的那点多洛塔玫瑰信息素开始强烈地与之呼应,带着灼烧般的热度袭击着他的神志,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眼前的人。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永久标记和极高契合度所带来的不可抗力。
就像鱼渴望水,树向往阳光的自然本能。
已经被深刻地写入了基因。
他想起李安的那句诗:“我已经见过大海了,不能当作没见过。”
他睁眼,看到少年如碧海般温柔的双眸,鬼使神差般地说了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像北欧峡湾的极光?”
少年逆着光,黑发被镀上金边,微微一笑:“但它独独观赏你。”
他的心脏猛烈地跳了跳,胸腔里振动着莫名的情绪。
周围的呐喊谩骂声、火焰燃烧的呲拉声、远处震耳的枪炮声,都听不见了。
他只能听见自己逐渐错乱的呼吸与心跳。
“未,我带你回家。”少年身后是枪林弹雨,但他眼中唯有一人。
他从未被如此坚定地选择过。
他的内心就像是回音壁,只要有人向他吐露并交付真心,他就会毫无保留地回应更多。
“别怕,我在呢。”他低眉轻吻他的眉心,像羽毛一般轻轻地扫过心尖。
冷松型压迫信息素如海浪般荡出涟漪,以他们为中心推开一个半径五十米的安全区,无人可以踏进高阶Alpha信息素镇压的绝对领域。
“包庇EPO的杀手,军方会判你什么罪名?”束缚他的绳索被解开,他抬手轻轻揽住江渺的脖子,像一只慵懒而优雅的猫。
指尖漫不经心地扫过他颈后的腺体,激起一阵战栗。
“可能会被认为是……你的共犯?”江渺笑了笑,顺势将他抱起。
万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冷冷笑了笑,真正的江渺永远不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讲话。
梦不需要太多逻辑,却是梦主人潜意识的投射。
玫瑰和冷松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他竟然情愿这场梦永远不要醒。
但幻梦总会坍陷,只留下一半温存,一半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