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动静,听上去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萧珠一时间竟生出了一个无比荒诞的想法——
该不会,有人往他们家的院子里抛尸吧……
她和柳燕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到后院看看。
防范起见,她带上了那把许久未曾出鞘的三生。柳燕也拿着提灯,推开了通往后院的门。
门一开,他便神色遽变,道:
“有股血腥味。”
萧珠不由大骇。
难道说,自己这回真的猜中了?
很快,两人就找到了血腥味的源头——一个横躺在墙角处的人形事物。
萧珠有许多日子没见过尸体,不得不鼓起勇气,方能上前。
然而,一旦看清“尸体”的真面目,她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是个姿容艳丽的胡姬!
只见她面色惨白,身上的衣衫也被鲜血染红,显然身负重伤。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脯,证明她尚有一丝生机。
柳燕匆忙放下提灯,似乎想要将她抱起。可在即将接触到她的那一刻,他却缩回了手,道:
“珠儿,还是由你来吧。”
尽管情况危急,萧珠还是差点笑了出来。
——柳燕有的时候,实在过于正人君子了些。
不过,眼下毕竟救人要紧。萧珠立马将她抱回房间,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想要查看她的伤势,萧珠一边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帮她解衣。柳燕也自觉地背过身子。
然而,刚刚解开几枚扣子,萧珠便呼吸一窒,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若不是惦记着此人身上有伤,她险些要直接撒开手,从床上跳下去。
下一秒,她听见自己语气尴尬地道:
“燕哥哥。他是男的。”
半个时辰后。
几缕血丝在面盆里荡漾开来,原本雪白的帕子被染成了浅粉色。干净整洁的房间也变得一片狼藉,随处可见血迹、水渍和被撕碎的旧衣。
那位“胡姬”的脸色依旧惨白。不过,他腹部的那道刀伤已经被包扎好,不再往外渗血了,呼吸也变得稳定均匀。看来,他已经暂时摆脱了生命危险。
忙活个不停的萧珠终于闲了下来,开始仔细打量起躺在她床上的这个人。
不得不说,他生得的确有几分姿色。
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眉眼,拳曲的卷发,还有那两扇浓密如飞蛾触须般的睫毛……也许是因为同样拥有胡人血统,萧珠竟觉得他和贺兰赤雪有几分相似。
此人身材小巧,样貌精致,难怪扮成女装也并不违和。只不过,萧珠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望向那两团被他塞在胸口的棉花,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难道,仅仅是出于兴趣爱好么……
不一会儿,一股浓浓的困意便袭了上来,萧珠不由打了个哈欠。
正在收拾房间的柳燕见她困了,便道:
“珠儿,今晚你就睡我床上吧。”
“那你呢?”萧珠的内心瞬间蠢蠢欲动。
“我睡地上就行。”柳燕道。
“别嘛,燕哥哥和我一起睡床上不就好了?”萧珠半是央求半是撒娇地道。
柳燕对她几乎有求必应。这一次,也一定会像先前那样答应她吧。
哪知,柳燕却轻轻叹了口气,道:
“珠儿,你已经长大了。女孩子长大了,就不能和哥哥一起睡了。”
听到这句话,萧珠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长大了,所以反倒不能像以往那样亲密无间了吗?
尽管知道柳燕没有这个意思。可他这么说,简直像是在故意疏远她一样……
最终,萧珠还是听了柳燕的话,睡在了他的床上。柳燕在床边铺了毯子和被褥,吹熄了蜡烛,也躺了下来。
尽管不能和柳燕睡在一起,不过,萧珠却能躺在他的被窝里,感受那股独属于他的气息。
想要靠近他近在咫尺的身体,萧珠把手放了下去,在黑暗中悄悄摸索。
下一秒,指尖竟触到了一样柔软光滑的东西——
是柳燕的脸!
萧珠大窘,慌忙把手缩回去,哪知中途却被柳燕拦截——
“捉到你了!珠儿真是淘气。”
柳燕一面嗔怪,一面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萧珠也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干脆鼓起勇气,回握住了柳燕的手。
柳燕似乎愣住了。然而,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而是妥协般地道:
“睡吧。”
就这样,萧珠和柳燕虽然没能躺在同一张床上,却手拉着手,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萧珠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这一夜却睡得分外安稳。只是醒来的时候,身边早已不见柳燕的踪影,不由令她平添了一丝惆怅。
就在这时,隔壁床上突然传来一声低吟。萧珠伸手撩开帘子。见他竟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自己。
她连忙一股脑地滚下了床,朝楼下喊道:
“燕哥哥,他醒了!”
很快,楼下便传来了脚步声。柳燕上了楼,和萧珠一同查看那人的情况。
然而,见柳燕和萧珠围了过来,那人竟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后又因疼痛而面色扭曲。
萧珠连忙劝他:
“你别乱动,伤口还没好呢。”
她又问:
“你是谁?为什么会受伤?还掉到了我们家的后院里?”
她本来还想问他,为什么要穿女人的衣服。想着这也许是某人难以启齿的嗜好,便及时住了嘴。
然而,任凭萧珠说什么,那人只是一脸呆滞地看着她。
难道说,他听不懂她的话?
萧珠一时为难起来。这时,那人双手合十,似乎在乞求什么。紧接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柳燕立马反应过来,给他端来了一碗水和一块面包。
那人接过水和面包,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
或许是担心他噎到了,柳燕朝他的肩膀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慢点吃。
怎料,一看到柳燕的手,那人便匆忙闪避,险些摔下了床。
柳燕只好退得远远的,道:
“你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不过,就算他这么说,那人也听不懂。他只瞥了柳燕一眼,便像只小狼崽子一样继续进食了。
萧珠和柳燕不由对视了一眼。
夜半出没,身负重伤,着装怪异,语言不通。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此人都似乎过于蹊跷了……
于是,她向柳燕提议道:
“燕哥哥,要不然,我们把他交给官府……”
怎料,一听到“官府”二字,那人便拨浪鼓般地摇起了头,紧接着,又朝着柳燕和萧珠做出了那个双手合十的动作。仿佛在恳求他们,不要将他送到官府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偏偏对这两个字有反应?
难道说,他和“官府”有什么纠葛?
如果是这样的话,萧珠更不想让他留下来了。
想要征求柳燕的意见,她悄悄问他:
“要不要喊官府的人过来,把他带走?”
柳燕望了一眼还在苦苦乞求的男子,犹豫了一番,道:
“还是等他伤好了再说吧。”
萧珠听了,只得作罢。
行吧。
反正就他现在这副样子,也无法对人造成什么威胁……
炎热的午后令人昏昏欲睡,凉水铺内却依旧热闹。
有客人道:
“喂,你听说没有。昨天夜里,将军府里溜进去了一个贼。”
另一位客人露出揶揄般的笑容,道:
“怎么没听说,好像还是个女贼呢。”
“可惜让她跑了。我倒想看看,这女贼长的是什么样……”他像是有些遗憾般地摇摇头,又端起碗饮了一口凉水。
正在收拾碗筷的萧珠,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看来,他们口中的那位女贼,就是目前正躺在面包店楼上的那位男子了。
若只是偷东西,那倒算不上十恶不赦……不过,家里的财物可得好生留意了。
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其他倒还好说,只是一间房子睡三个人,委实不太方便。萧珠和柳燕便把凉水铺的二楼腾了出来,让那人住了进去。
在柳燕和萧珠的照拂下,那人的伤势逐渐好转。不过,暂时还不能自由行走。
除此之外,无论萧珠和柳燕问他什么,他总是一声不吭。若不是他在换纱布的时候偶尔会发出几声痛呼,萧珠简直要怀疑他是个哑巴。
由于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他喜欢吃脆皮鸡蛋卷,萧珠索性就叫他“蛋卷”了。
想着贺兰赤雪也许和蛋卷同属一族,趁着练马的间隙,坐在她身后的萧珠问她:
“贺兰姐姐,你能教我几句你们那儿的家乡话吗?”
听闻此言,贺兰赤雪猛地勒住了马。小黑嘶鸣一声,扬起前蹄。萧珠差点就被甩下了马,不得不紧紧抱住她的腰。
“抱歉,是我没控制好缰绳。刚刚让你受惊了。”贺兰赤雪从马上一跃而下,又将手递给萧珠。
“没事的。”萧珠牵着她的手,也跳下了马。
与此同时,她的内心却油然而生一股困惑。
她和贺兰赤雪,认识也有几个月了。然而,贺兰赤雪却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双亲,仿佛她从出生起就是这样一个来去无踪、无牵无挂的侠客。
联想到她方才的反应,萧珠不由好奇。
为什么,贺兰赤雪会对这个词如此讳莫如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