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珠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用有些干涩的嗓音道:
“燕哥哥,我还是……不回去了。”
她接着道:
“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往后,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也请你好好照顾你自己……我们还是就此告别吧。”
说着,她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
哪知下一秒,她的肩膀却被柳燕紧紧钳住。力度之大,甚至让她感到些许疼痛。
“为什么?是哥哥待你不够好吗?”柳燕急切道。
萧珠抬起头,恰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样的眼神,简直像是被父母突然抛下的孩子一样。
一时间,萧珠愧疚无比。她垂下脑袋,不敢直视他。
“不。燕哥哥对我很好。”
应该说,没有人会比柳燕对她更好了。
瞬间,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柳燕是如何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如何在危急关头保护她,如何想方设法地满足她的心愿……
不知不觉,泪水再次模糊了眼帘。就连近在眼前的他的形象也模糊了。
“那为什么……”柳燕疑惑道。
“因为我不在的话,燕哥哥会过得更好。”她擦了一把眼睛,语气笃定地道。
没错,自己就算曝尸荒野也没关系。只要柳燕能够平安健康地活下去,那就够了。
柳燕难以置信地道:
“珠儿,你在说什么傻话?”
听到这句话,萧珠重新抬起了头,怔怔地看向他。
柳燕轻轻抹去残留在她脸上的泪痕,然后道:
“你可知道,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都是因为珠儿你的缘故。”
我?
萧珠大惑不解。
仿佛看出了萧珠眼中的困惑,柳燕向她解释:
“依依出事后,我有好几次想要跟随她而去。那样,我们一家人就能重新团聚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到来,我恐怕早已化作河底的淤泥了。”
说到这里,柳燕的唇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苦笑,乌黑的瞳仁却像深潭般贮满了哀伤:
“那天是依依的忌日。我本想去祭拜依依,可一推门,就看到了昏倒在门口的你。”
“我想,这也许是上天的恩赐吧。怕我想不开,因此又赐给我一个妹妹。”
“于是我便收留了你,把你当做亲生妹妹看待。不出所料,你是那样的天真可爱。只要看到你的微笑,我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仿佛回忆起了和萧珠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可说到底,你和我并无血缘牵绊。你若执意要走,我自然无权阻拦。只不过……你能体会一下我的感受吗?”
他的嗓音微微发颤,道: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今,就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对不起……”萧珠嗫嚅道。
她从未想到,自己在柳燕心中的分量竟会如此之重。
她一直认为是自己需要柳燕。然而,柳燕又何尝不需要她呢?
这样看来,自己擅自出走,是多么冲动任性的举动啊。
没想到,柳燕却叹了口气,道: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不应该出于一己私心,硬把你栓在身边。说到底,我只是一个不敢独自活下去的胆小鬼罢了。”
“燕哥哥不是胆小鬼。”萧珠反驳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勇气的人!”
这并不是奉承,而是她的真实所想。
不欺凌弱小,不畏惧强权,这才是真正的勇敢。在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柳燕做得更好了。
然而,柳燕却摇了摇头,道:
“光有勇气是不够的。只有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身边的人。而我,就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只会让最亲近的人受委屈……”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病,他的嘴角再次牵动出一丝苦笑。
“那就让我来保护燕哥哥吧。”萧珠举起拳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武力,“我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的。”
这下,柳燕的眼睛“刷”地亮了。
“这么说,珠儿你愿意留下来了?”
“嗯!”萧珠点了点头,道。
“当然愿意。”
柳燕喜不自胜,竟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口中喃喃道:
“太好了。”
萧珠瞬间脸庞发烫。不过,她很乐意再次沉浸于他的气息……
片刻后,他又有些担心地松开手,道:
“那你还会像这次一样不告而别吗?”
“不会了。”萧珠摇摇脑袋,“只要燕哥哥想我留下,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听到这句话,柳燕终于舒展眉心。萧珠也咧起嘴角,与他相视而笑。
不过,还有一件事令她的内心隐隐担忧:
那就是,裴雯那边该怎么交代?
说实话,萧珠目前还没有头绪。不过,想来她也不见得那么快就找上门来。自己只要别太张扬,不去城里露面,应该暂时没事吧。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越过柳燕的肩膀打量起周围的景致。
此时此刻,东方业已微露鱼肚白。月亮依旧挂在天上,光芒却逐渐被曙光所替代。山体也从藏蓝转变成群青色。潺潺的水流声中,依稀夹杂着清脆的鸟鸣声。
萧珠从未发现,黎明时的山林竟是如此美丽。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能看到日出吧。
“燕哥哥,我们回去吧。”她对柳燕说。
“好。”
柳燕微笑着牵起了她的手。然而——
萧珠刚一迈步,脚丫子就从草鞋里钻了出来。
“哎呀。”
她不好意思地想把脚重新塞回去。不过,经历了一场激战,这双自制的草鞋已经将近分崩离析,根本走不了几步路了。
“没事的珠儿,我这儿还有只鞋子。”柳燕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从怀里掏出一只半干的布鞋。
“欸,这不就是我掉的那只吗?”看到它,萧珠略有些惊讶。
“没错,就是那只。”柳燕道,“你走后,我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找你。幸好有小白带路,把我领到河边,让我找到了这只鞋子。之后,我便决心沿着河流去找你。走了将近一天一夜,总算是找着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哥哥看到这只鞋子的时候,心里是多么害怕。两年前,依依也是这样。先是看到了一只鞋,然后就是……”
说到这里,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不过即使他不说,萧珠也想象得出当时的场景。心里的愧疚,又陡然多了一层。
“对不起。”她小声道。
“不要紧。”他安慰般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要珠儿平安无事就好。”
“不过,湿鞋子穿了不好,还是先把它烘干吧,顺便再弄一点吃的。”柳燕扫了一眼已经被踢翻的篮子和散落在地上的物件,道,“毕竟,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好呀好呀。”听到要弄吃的,萧珠立马来了兴致。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瞬间得意了起来:
“对了燕哥哥,我学会了一项特别厉害的本领。想不想见识一下呀?”
“好呀。”柳燕微笑道,“可别让我失望哦。”
“绝对不会!”说着,她便跑到河边去了。
萧珠所谓的本领,自然是——
叉鱼。
此时天色既明,而且萧珠视力很好,捕鱼当然不在话下。
不过,这里的鱼儿要稍小一点,反应也要灵敏得多。萧珠忙活了好一阵,连裤脚都打湿了,这才弄上一条巴掌大小的鱼儿。
柳燕看到时,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叉鱼可不是件容易事。普通人要练好这项本领,花费几个月甚至数年都是有的。珠儿你也太厉害了吧。”
“嘿嘿。”萧珠得意地摸了摸脑袋,道,“小事一桩。”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萧珠弄来的鱼,道:
“这是鲫鱼。拿来煮汤是极好的。珠儿你去烧一罐水吧,哥哥这就把鱼刺剔出来。”
说着,他便掏出自带的小刀,开始处理起这条鱼来。萧珠也捡起瓦罐,倒出里面的山刺玫,去河边汲了一罐子水。
柳燕已经搭好了篝火,并且是顶部平整的金字塔形,刚好可以把瓦罐放上去。剩下要做的事,就是把篝火引燃了。
“燕哥哥,你带了火石吗?”萧珠问。
“用火把就可以了。”说着,柳燕捡起地上的火把甩了甩,火把便重新燃烧起来。
这可比火石方便多了!一眨眼的功夫,篝火便燃了起来。
等到水开之后,柳燕便往里头倒入处理好的鱼肉。仿佛觉得缺了些什么,他起身在草丛里搜寻了一番,接着有些惊喜地道:
“找到了!这里竟然有紫苏。”
“紫苏?”萧珠扭头看去,只见他手里拿着几片绿中泛紫的叶子,看上去倒是其貌不扬。
“紫苏可以代替葱姜去腥,放在鱼汤里再好不过了。”说着,他将几片紫苏叶洗净,放在一旁备用,又把火拨小了些。
萧珠坐在火堆旁,一边烘烤着被打湿的鞋子和裤脚,一边守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鲫鱼汤。等到鞋子烘干,鱼汤也差不多煮好了。
柳燕用纱布包好瓦罐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它提了起来。等到差不多晾凉了,再把它端给萧珠:
“珠儿先吃。”
“不行。燕哥哥先吃。”萧珠使劲摇了摇头,道,“不然,我会忍不住一口气把它吃完的。”
柳燕无奈,只得捧着瓦罐,象征性地喝了几口,再把瓦罐递给她。
萧珠这才接过瓦罐,将鼻子凑了过去——
奶白色的鲫鱼汤上漂浮着几片紫苏叶,下方还有若隐若现的肥美肉段。闻起来鲜香无比,还有一丝紫苏叶特有的清香。
她先是浅啜了一口汤,惊得扬起了眉毛:
果然,这汤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口感丝滑浓郁,简直像是融化的白巧克力一般。
紧接着,她又用两根充当筷子的树枝,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嗯,好吃!
鱼肉比豆腐还要嫩滑,却出乎意料地有弹性,或许是相当新鲜的缘故吧。不仅如此,由于不用提防鱼刺,吃起来格外过瘾。要知道鲫鱼可是出了名的刺多,也不知道柳燕是怎么把它们统统去掉的。
萧珠吃得津津有味,连最底下的鱼头都嗦得干干净净。她刚吃完,便见柳燕递给她一只草鞋。
显然,这是他刚刚亲手做的。只不过比起萧珠的,柳燕做的这只显然要精巧得多。尖尖的鞋头微微翘起,像是一弯形态优美的上弦月。
“好漂亮的鞋子,燕哥哥的手真巧!”她一边赞叹,一边迫不及待地试穿了起来。
不大不小正合适。简直像是给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可惜绳子不够长,只能编一只,要是能编一双就好了。”柳燕似乎有些遗憾。
“没事,这里不是还有一只布鞋嘛。”萧珠满不在乎地说,把烘干的布鞋也套了上去。
话虽如此,两只鞋毕竟脚感不同,穿上去总有些别扭。
于是,回去的路上,萧珠一个劲儿地往河边瞟。
柳燕既然能找到其中一只,自己说不定也能找到另一只吧。要知道,一双布鞋也要几十文呢。
萧珠找着找着,竟然真的有了令人惊喜的发现。
那是一枚绿莹莹的石子,夹在两块石头缝里,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她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燕哥哥,你看,好漂亮的石——”
刚刚彻底看清它,萧珠便住了口。
因为,这不是石头,而是一枚耳坠。
一寸多长的宝塔形翡翠坠子,搭配艳如鸽血的红宝石,外镶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背面还有半截折断的金针。尽管造型略显浮夸,但依旧贵气逼人。
萧珠不懂珠宝,却也隐约意识到它价值不菲。
这样华贵的饰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遗落在荒山野岭呢?还是在水边的位置……
一瞬间,种种离奇的设想在萧珠脑海里展开,什么杀人越货、土匪分赃都出来了。
她转向柳燕,想问问他有什么见解,却见他紧皱双眉,神色严峻:
“这是——裴雯的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