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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眉眼间透着书卷气，五官清秀又带几分英气。
不像石头沟村的人大夏天大汉衫，他穿着一件熨得笔挺的白色衬衫，衣领扣得规规整整，衬衫下摆被扎进一条裁剪得体的藏青色的确良裤子里。裤腰带的质地考究，搭扣上还镶嵌着一枚小巧的金属饰物，低调中透着精致。
姜爱民认识他脚上蹬的那双皮鞋。
姜爱民在青岭市百货大楼里见过一模一样的款式，差不多四百块，还要票。
一双鞋能买100只烤鸡！
苏承志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看来姜同志跟我的喜好一样，都很喜欢这双鞋。”
“我才不喜欢！有这双鞋不如买很多白面。”姜爱民撇撇嘴。
苏承志听着一愣，随即朗声笑了起来，“姜同志说得对。知青点的粮食不多，张桥还吃完了他一半的口粮，我卖掉这双鞋就不用发愁下半年的粮食了。姜同志如果认识有人喜欢这双鞋，麻烦帮我介绍一下。”
话音刚落，知青点屋子里就传来一声哀嚎。
“苏承志你大爷！不许往外说我吃得多！”
苏承志无奈地笑了，“不好意思，我们年轻人一路上打打闹闹习惯了，让姜同志见笑了。”
姜爱民：“……”
内涵谁呢？他也是年轻人好吗？
姚仪芳心疼地拽住苏承志的衣摆，“你这双鞋可是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我这里还有一些钱，他们要是口粮不够跟我借呀。”
一番话说得苏承志脸色一滞。
姜爱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凤宵月蹙眉：“小芳，财不外露的道理你不懂吗？”
姚仪芳吐吐舌头，有点头疼。
就是这样！
表姐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很会说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也确实介意苏承志原来追求过表姐……
姜苧听着眼睛一亮，小短腿哒哒跑过来，“姚阿姨，你有很多钱吗？”
“叫姐姐！”
“姚姐姐，你有很多钱吗？”
姜苧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副样子！
姚仪芳心软了下，心里腹诽这小孩说话很讨厌，但还是挺可爱的嘛！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不多，但也不少，差不多够你们家两年的花销。”
“哇！”
听到姜苧的惊呼声，她更得意了。
“那姚姐姐，你要入股我的孵蛋器吗？”
“啊？”姚仪芳一愣。
姜苧兴奋地展开双臂划了大大一个圈，“我的孵蛋器如果做成了，可以卖很多钱哦！很多很多！”
“切。”姚仪芳不信。
“真的真的，你要是不信问问我爸爸和凤阿姨，我做热水器卖给市里的机械厂，卖了五千块呢！”
五千块！
姚仪芳愣了一下，眼睛不自觉地瞪大，连声音都变得轻得发飘：“五千？”
她家境富裕，但家里也不是豪富，更不可能动辄给她这么多钱。她都挣不了这么多钱！
她不自觉地看向表姐凤宵月。
姜苧连忙紧张地冲凤宵月挤眼。
凤宵月有些好笑。
知道姜苧最近研发孵蛋器不顺利，缺钱，最主要的是姜爱民把她的钱都投给了塑料厂，一下子拿不出来。后续孵蛋器能不能研发出来也是未知数。
但姚仪芳这个性子，手里的钱肯定存不住，不如给姜苧做点正事。
她垂眸略微避开姚仪芳的目光，声音却波澜不惊，“真的。卖热水器的五千块被投入塑料厂做了干股，村里的学校都是靠这笔钱建起来的。”
姚仪芳：“！”
她顿时对姜苧这个小人儿刮目相看！
好厉害！
这么小都能挣钱了！
姜苧搓搓小手，脸上的笑容跟姜爱民想要套路姜贵福的时候一模一样，“姚姐姐，我没骗你吧！我的孵蛋器如果真的做出来真的很挣钱！”
“你投进来的钱就是干股，到时候我们五五分账怎么样？”
觉得这样还不够诱人，她夸张地用小手又在空中划了大大一个圈，语气带着蛊惑，“很多很多钱哦~”
姚仪芳意动。
苏承志轻声问起：“小姑娘你这个孵蛋器能成功吗？如果做不成功，这钱是不是就打水漂了？以后万一口粮不够了，仪芳还得指着这笔钱买粮食呢。这不是个小事儿，得好好考虑。”
这话在理，姚仪芳赞同地点头，想着是不是留下点钱备用。
凤宵月不赞同：“小芳，你一个人又吃不了多少。我现在在塑料厂工作，每个月有工资，养得起你。再说你这么多钱留在身上万一丢了就不好了。”
对啊！
姚仪芳不自觉摸摸裤兜。
她也知道钱重要，也怕丢，这些日子睡觉都睡不踏实……
姜苧眨眨眼，歪着小脑袋盯着姚仪芳半晌。
突然，她抱起小胳膊，哼了声，“你不投算了，我这是看你人好才让你投的。你不投，我去找供销社主任陈叔叔，或者找机械厂厂长廖叔叔，不用你了！”
姜爱民：“……”
好家伙！
她闺女从哪儿学的，一套一套的！
果不其然，姚仪芳急了，一跺脚，从兜里掏出卷成一小捆的钱塞给姜苧，“我投我投，这是我所有的钱了！”
姜苧小脸微微扬起，小眼神飞快地瞥了眼钱，很快又收回去，故作镇定地慢悠悠接过钱。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了两下，仿佛在拼命忍住得意，却还是泄露了一丝狡黠的光。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稚气的宽慰：“算了算了，带你挣钱就是了，谁让我大人有大量呢！”
话音刚落，她飞快地把钱塞进兜里。
她的嘴角又不争气地勾起了一点弧度，连带着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了，像偷偷藏糖的小猫被人发现，得意又自觉高明。
姜爱民目瞪口呆。
是谁！
到底是谁带坏了他闺女！
凤宵月任凭平日里多么严肃，此刻也忍不住想笑，为了掩饰，她赶紧背过身去，肩膀却抖了两下。
偏偏姚仪芳还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样子，想到未来手里的钱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姜苧，你一定要努力把孵蛋器研发出来，靠你了！”
姜苧摆摆小手，“姚阿姨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
姚仪芳：“？？？”
“叫姐姐！”
“好好，看在钱的份上叫你姐姐就是了，不要生气！”
姚仪芳：“！！！”
这讨厌的小孩！
事已乘舟，苏承志笑着恭喜：“小姜同志小小年纪这么能干，姜同志着实教育有方。”
姜爱民不屑地哼了声。
苏承志微微扬了扬眉，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如果石头沟村的人教育都能像姜同志这么好就好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处乱传宵月的谣言！”
“我认识宵月很久了。宵月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明明是那两个流氓对宵月生了歹心，凭什么最后这风言风语要落到宵月头上？”
他一脸严肃地看向凤宵月：“宵月，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说起这个，姚仪芳也赶紧跟上，“表姐，我也永远站在你这边！我们去找村长，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凤宵月愣住，看了眼姜爱民。
对上她的目光，姜爱民羞愧地垂头，“你放心，我会跟村长说这件事情的……”
姜苧也举起了小拳头，“凤阿姨，我去揍那些人！”
凤宵月抬起头，短发利落地贴着脸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显出几分英气。
她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大，却透着一种沉稳的力量，眼神反而更加明亮，“让他们说！”
“那两个流氓在张家坡作威作福，我很早就看不过眼了，但因为他们跟张家坡的村长沾亲带故，我做了很多努力还是不行。”
“那次也是因为见我一直找茬，那两个流氓才找上我的。本来我想拼个鱼死网破，没想到遇到了姜苧和姜同志，后来你们也知道了我得救了，那两个流氓被游街也进了监狱。”
“至于这些谣言，我就更不在意了！”
她目光中暗藏韧劲，让人感到一种无法撼动的力量，“与其在意这些风言风语，我不如多花些时间放在塑料厂的工作、放在社会建设上。别说没有发生什么，就算是发生了什么，又怎么样？”
“谁都不能抹去我的努力！我的成就！”
这一瞬间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姜爱民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她的脸上。
短短的几秒，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一个人的笑容竟能有这样的力量——不是柔软的，而是坚韧的，像风雨中的一颗青松，挺立而不屈。
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目光里渐渐浮现出一种敬佩。
姜苧眼中冒起小星星，扑到凤宵月怀里，“我也要做凤阿姨这样的人！”
姚仪芳也有一瞬间的动容。
也有羞愧。
表姐做了这么多事情，主动响应下乡的号召，建设农村。
她跟表姐差不多大，却一直纠缠在风花雪月中，还惦记着承志追求过的表姐的事情，甚至耿耿于怀，避着表姐。
真是太不应该了！
苏承志嘴角的笑容彻底不见了，慢慢攥紧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