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墙并不高,赵含笑从小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早练就一身本领。宋鹤山身手更不必说。
很快二人便进入平康坊。每个坊市占地面积巨大,里面纵横着各条街道、宅院和集市。
坊外夜禁,金吾卫各处巡逻。可到了坊内,就没有如此严格了。
人们可以照常上街行走,不少店家铺子还在开张。前面伙计卖胡饼的香气传来,馎饦店还热腾腾冒着热气。
平康坊是大内长安灯红酒绿繁华之地。这里聚集着无数科举的文人、进京的官员以及各地商贾。
一座座红墙绿瓦、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上书着“某某院”“某某楼”。门口站着招揽客人的老鸨和姑娘,穿红戴绿争奇斗艳。
一派姹紫嫣红之象。
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可以清晰看到大堂里左拥右抱前后交缠的男女。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气味声响,靡靡之音扑面而来。
见街上步履匆匆的男子,赵含笑随意拦下一个人询问道,“小哥,劳烦相问,暖香阁如何行去?”
冷不防被一眉清目秀的女子喊住,行路人稍微吃惊片刻,刚想上前攀谈几句。
转眼看到站在她旁边凶神恶煞的男子,正一脸不善盯着他。
行路人打了个冷颤,老老实实指路,“从此街道直行往下,东第五间便是”。
“多谢小哥”,赵含笑十分自来熟地拍行路人肩膀致谢。
眼见着那凶神恶煞的男子脸色越来越黑,行路人哪敢停留,扔下一句“不谢”便逃之夭夭。
望着行路人离开的方向,赵含笑忍不住摸摸自己脸,疑惑道,“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转身准备询问宋鹤山,却看到男人双臂环抱在胸口前,虎着一张脸。浑身上下写着“不情愿”几个大字。
冷声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未婚夫吗?明明方才那外男对你有别样的心思,你却不假思索拍人家肩膀。把我当成什么了?”
“平时我纵容你胡闹也就罢了,今夜我陪着你翻墙来的平康坊。可你却当着我面,对那男子上下其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连这两句质问,可见宋鹤山心中何等恼怒。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赵含笑自知大事不妙,连忙把人拉住辩解道,“什么上下其手?你们读书人嘴上功夫当真不错,冤枉人不带眨眼的,睁着眼睛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我刚刚拍人家肩膀不过是为表感谢。况且那还隔着衣服呢,怎么能算上下其手?”
“再者,我一直把你放在第一位,你就是地位稳固的嫡夫。往后我就算有旁的男子,他们也绝不会越过你去”。
话音刚落,赵含笑大嘴巴没门把手,一个不小心连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自知不妙忙用手捂住嘴。
宋鹤山怒极反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嫡夫?赵含笑,你可真是好样的”。
“憋了这么久,终于舍得说心里话了?”她居然有找其他男子的念头,还不止一个?!这个意识差点没让宋鹤山疯掉。
两手攥紧拳头,额上青筋暴起,喘着粗气怒视着面前女子。
赵含笑心虚,低头不敢看他,“我刚刚舌头打结浑说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
眼看他咄咄逼人,一步步走向她。赵含笑心里也是十分不服气。挺直腰杆揪着他耳朵,拔高声调道:
“凭什么你们男子能纳妾,我就不能找男宠?宋沐芳我今天跟你说明白了,以后你胆敢纳妾,把外面香的臭的都拉家里来,我跟你没完!”
“我也去找男宠,我也去逍遥享受!凭什么你们男人就可以三心二意,我就要为你守身如玉?想得美!”
这一番惊世骇俗之语连着手上的动作,行路人纷纷侧目,眼尖的人认出来,“那不是宋状元吗?”
前几日在朱雀桥上打马游街时,不少人聚在路旁酒楼上,亲眼目睹了状元郎的英姿风采。
“我看还真像宋世子”。
“我呸,这怎么可能是宋世子,听说宋世子克己复礼不近女色,怎可能来平康坊这等地方?”有人大声反驳。
“谁跟你说他不近女色?啧啧,你是不知道,这些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书生们,玩得可花了。前些日子我听说永昌伯府家的公子,身边总是一大群小厮在伺候,从不要婢女。人们只道是小厮伶俐得主人欢心,没想到,啧啧,那公子居然有龙阳之好,平日放小厮在身边是为了方便泄火”。
“我也听说了,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染上此等癖好的人最多,真真是世风日下!”
街道上行人义愤填膺指点着。
宋鹤山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青黑交加。活了二十余载,从未像今日如此丢脸过。
怕继续下去有更多人认出他,忙拉起赵含笑的手往街道里面跑。
反观赵含笑,脸都快笑僵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宋鹤山如此丢人。简直大快人心。
逐渐跑了数十丈远,二人才停下脚步。赵含笑忙蹲下身子,倚靠着墙角肆无忌惮大笑起来。
宋鹤山站在她前面,由一开始的生气变为无可奈何。
真是,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会像她一般?性格跳脱放荡不羁,跟魏晋乱世的狂士有得一拼。
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她这样的女子。想到此处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自小学习孔孟之道,深知博文约礼之精髓。
宋鹤山的笑是内敛含蓄的,不像赵含笑那般张扬放肆。
待蹲在墙角的人终于笑够了,他蹲下身子与赵含笑平齐,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笑笑,我不知道是何处做得不好让你心中没有安全感。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除你之外不会再有旁的女人。若违此誓,我生则受恶鬼缠绕,死则入十八层地狱”。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丝毫逼迫”。
“嗯,我自己说的,发自肺腑”。宋鹤山耐心应她。
赵含笑站起身来往前走,双手背在身后。长长的发带在风中飘逸。她哼声道:
“如果你能做到,我此生也只有你宋沐芳一个人,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死”字还没说出来,宋鹤山忙扑上去捂住她嘴巴,“好了好了,此话不吉利,往后莫要再说”。
若是笑笑真有了旁的男子,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去死呢?不过是他自己暗自神伤,失魂落魄罢了。
赵含笑眉眼轻挑,画风一转:“若是你违背誓言,就别怪我到时候买十个八个昆仑奴回家日日伺候。”
“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在西市看到有人卖昆仑奴。个个长得身高体壮肩膀厚实,体力定然十分地好,要是让他们伺候在我身边,啧啧……”
赵含笑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却被宋鹤山再次捂住嘴巴警告,“放心,你没有这个机会,想都别想”。
似乎想到什么,突然放开手,食指轻挑勾着她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原来笑笑喜欢体力好的。你放心,这些年来我跟随武师傅练武未曾懈怠。定能满足笑笑这一需求”。
随着身子愈贴愈近,直到呼吸的热气喷洒在赵含笑耳朵里,“待你嫁到我宋家,定会让笑笑下不来床,为夫乐意之至……”
声音钻进耳朵里,如一根根小羽毛挠得赵含笑浑身发痒。皮羞面燥之下的她慌忙将男人推开,低声骂着,“不要脸”。
便捂着脸跑开了。
宋鹤山展开手上的骨扇,闲庭信步在身后尾随她,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最好的方式,就是以牙还牙。这不,小姑娘羞得都没脸见人了。
没走多久,赫然看见不远处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暖香阁”。
赵含笑转身抢过宋鹤山的扇子握在胸前,整理了下衣领,端得是一派公子翩翩风流。
正想大步流星走进去,门口老鸨早认出来她,忙拦住道,“姑娘,这是爷们儿来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来此作甚?快些回去罢,这儿不招待女主顾”。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赵含笑把扇子收起来放在手上,往前走几步上下打量着老鸨和几位姑娘:
“怎么,只许男人来,不许我来?”
“哎哟,不是我说,咱们店里都是二八芳龄如花似玉的姑娘,专门伺候男人的。没有男子伺候女人这种生意。”
“我若偏要进去呢?”
“去去去,快滚开,别挡了其他客人的道儿”。老鸨和几位姑娘推搡着她离开。
宋鹤山就在身后,见此情景心中恼怒。正要上前替赵含笑讨公道,便被她拉住了衣袖。
老鸨几人语气逐渐削薄、横眉竖脸。赵含笑从宋鹤山怀里掏出几锭金饼甩在前面人身上,再次询问:
“我可有资格入内?”
几块金饼甩出来,老鸨眼睛都直了。忙不迭招呼几位姑娘捡金子,走上前来谄媚着笑脸道:
“有资格有资格,绝对有资格!是我刚刚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贵客,贵客可不要往心里去。”
赵含笑冷哼,并未做声。
“贵客快往里进。春儿,还不快给贵客沏茶?”老鸨扬声道。随后一位站在不远处的姑娘小跑着转身进去了。
“不知贵客想要哪个姑娘伺候?”老鸨笑得满脸褶子,挽着赵含笑胳膊入内。
指着堂内一排满脸脂粉的女子道,“贵客,这是咱们店数一数二的姑娘。让奴家们细细向你介绍。右边第一个叫花娘。人如其名,长得真是如花似玉。”
见赵含笑没反应,老鸨继续介绍,“左边第一个叫艳芳,啧啧你看看,长得明艳动人艳压群芳,不知贵客意下如何?”
赵含笑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点在骨扇柄上,沉吟片刻道,“听说这里有位都知如烟姑娘,长得国色无双。不若叫她来作陪”。
话音未落,老鸨惊呆了脸色,连连摇头拒绝:“贵客,小店有位如烟姑娘不假。可是早被人预定了,眼下正在楼上厢房陪几位贵人,实在抽不开身来”。
“要不贵客另选一位?你看这些姑娘,个个都是顶好的,不比如烟姑娘差”。
“我只要如烟姑娘,若是不能叫她下来,你便把刚刚的金子还回来吧”。赵含笑斩钉截铁。
收进口袋的钱哪有还回来的道理?老鸨既想要金子,又不想得罪上边的贵客。真是左右为难,两头不是人。
只好继续打着商量道:“贵客若是想听箜篌,这儿的姑娘也有弹得好的。”
见赵含笑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又继续试探道,“贵客若是想听小曲儿,花娘的嗓音真真天底下一顶一的好,绝对不比如烟差”。
“我就要如烟”。
见赵含笑执着于此,老鸨也冷下脸色,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贵客还是走吧。这买卖差事我实在做不来,金饼现在就退给你”。
还没捂热就要交回去,真是令人肉疼。
可没办法,谁叫上面的贵人身份更尊贵呢。她做这些小本生意的可惹不起。
赵含笑胸有成竹,以为老鸨就要妥协。没想到冷不丁听到这话,差点以为耳朵出问题。
不是说老鸨们大都见钱眼开之辈吗?怎如今这人却不被金饼打动?可她此行就是为了一睹如烟姑娘风采,要是就这么灰溜溜走了,面子还往哪儿搁?此行意义何在?
无奈做出让步,出声道:“要不你们派人上前交涉一番,看贵人能否成人之美?”
“这……不妥不妥!”老鸨连连摆手,“上面的可是当大官的,咱们惹不起。若是姑娘要问自个儿上去问好了”。
这样一来,出了问题全推说到赵含笑身上,成了的话还能得到这金饼子。怎样都不算亏。
“好吧,我们上去瞧瞧”。
“如烟姑娘和贵人在二楼天字一号第一间。贵客可不要走错了”。若是不小心走错门看到一幕幕春宫图,到时候可不要怪她。
宋鹤山一直站在她身后,见人准备上楼忙跟上去。便被几位姑娘团团围住,“这位公子仪表堂堂血气方刚,可要奴家伺候一番?”
宋鹤山眉头紧锁,十分不耐烦。丢下一个“滚”字就跟着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