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崔蓁此番前去,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郭恕望着远去的马车,他从来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便先开口道。
刘松远瞪了一眼郭恕,可他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片刻后,城门处又出了一支马车队伍。
相比方才崔蓁的,明显这群人要隆重许多。
队伍中间有一棺柩,再往后是两辆马车,一辆挂着“崔”字木牌,另一辆挂着“冯”字木牌。
在前头骑马领队的,是他们几个都相熟的人。
刘松远眯了眯眼睛,有些淡淡然道:“郭恕,你怎么不去送送王祁?你不是与他私交甚好么?”
“我才没有!”郭恕明显也注意到了那些人,他声音放大了许多,神情有些气急败坏,“王祁他,他竟然想要崔蓁过去···”
他话未说下去,他虽平日里性子直率,可世家出身,如今虽工于丹青,但究竟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少年郎,有些话,他仍是说不出口。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王祁他做出那般落井下石之事,是明显将礼义抛掷脑后,我怎会再与这样的人为伍!”
郭恕似极为愤慨。
刘松远斜着瞧了眼郭恕,言语有了几分讽刺:“你们东厢的人,竟也这般明辨是非了?”
“你!”郭恕自知说不过刘松远,转而冷哼道,“平日里崔蓁不是与沈徵最为交好吗?如今竟连送行都不出现,你们西厢不是最重情谊,如今也这般薄情寡义了么?”
刘松远似并未因郭恕之言恼怒,反而扬身一挥衣袖。
“咱们明成,自有他的考量。”少年人双手负于身后,便扬长而去。
夏椿也跟着紧接而上。
独留郭恕又回头眺望了一眼王祁队伍,逐渐消失于视野里。
他才暗暗叹了口气。
随即心下又开始恼火沈徵未来相送之事,还暗自思量着,若是他遇到了沈徵,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
少年人跺了跺脚,便也向着城里方向归去。
这世间的诸多相送,起于一点,而散于诸多。
那个时候以为不过寻常事的少年们不懂,很多事情多年后再忆,却也只记得,马车行驶过时扬起的一骑尘烟。
…
崔蓁坐在马车里,她兴致不高。
绿鞘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引起崔蓁的兴趣,只能暗自焦急的思虑着。
“到九南山了么?”崔蓁身子朝前,凑近车巾问车夫。
“回姑娘,到了。”那车夫把马车停了。
崔蓁便直接扯开车巾,快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绿鞘捧过身旁的一个攒盒也紧跟而下。
她没多问,多少猜到几分。
马车停在山脚,崔蓁提起裙角便朝着石阶而上。
绿鞘初初还能跟上,后来便气喘吁吁。
待她实在跟不住,崔蓁却忽而停了下来,从几处松树处低头绕了过去,转了道,至一片平阔山地间。
才至初春,半山这片土地仍显荒芜,唯独往近处看能看到几株冒出头的植被,与九南山这个季节的任何一处景致都甚区别。
但那平地上,却隆起一个小土包,孤零零立在那处,突兀却好像又与山色融为一体。
绿鞘乖巧站在一旁,把地方留给崔蓁。
“青夕,实在抱歉,这么久才来看你。”少女起声很平淡,像是与一个老朋友说着平常话。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环饼,这是刘家铺子早日里刚出的,你看,还冒着热气呢。”
“哦对了,我这次要回夔州去,我外祖父没了,要回去奔丧。”
“刘松远说,这里是一处好地方,等再过些时日,就会有春花渐渐生长起来,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花香,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还有你弟弟,我已经拜托人开始找了,你放心,我在一日,就一定帮你找一日···”
崔蓁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绿鞘也跟着听了许多。
她虽没见过青夕,却忽然有些羡慕起这个故去的女使。
她们这些签了卖身契的家奴,生死早就不由自己做主,伺候好人是应当,若是伺候不好,被打伤打死也是常有之事。
就算有一日死在街头,怕是连野狗都不会看她们一眼。
可若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主子,那便是三生也修来的福气。
那个小侍女泉下有知,听到这些话,想必心里也是欢喜的。
崔蓁并未在此地待了许久,待办完自己的事,便转身往山下走去。
绿鞘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走至一半,崔蓁停了下来。
绿鞘从后头踮起脚往下看去。
山下路过的是二姑娘的队伍,中间漆黑色的棺柩分外显眼,后面又跟着两辆马车,队伍浩浩汤汤,与他们孤零零停在山下一辆马车加上几个侍从相比,要看起来热闹许多。
崔蓁站在原地,她的神情里没有起任何波澜,像是注视着无甚关系的一群路人。
待那支队伍愈行愈远,她才动了身,一步一步往下走。
“姑娘?”绿鞘小声唤道。
“嗯?”崔蓁应了一声,并未回头。
绿鞘本还有些担忧,但崔蓁应了她,她又突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便低了低头,跟着崔蓁一路向前。
待马车又启,崔蓁的神情一如离开临邑的表情。
倒是绿鞘注意了一下天色,日头尽收,只剩一缕光线逐而残喘。
满目尽是初春荒凉色,料峭之意仍袭身。
大梁人好游,乡野村社多有邸店供往来游客,只是不知今晚她们会宿在哪户邸店。
千万人行过的官道上,有深深的车轴印子,来去的的马车时断时续,时往时近,交汇一点,又四下散去。
日头吞没,本就没有什么的日光,远山便成了浅灰色的墨线。
车夫寻了近的邸店下了马车,绿鞘才落地,登时不安起来。
瞧着邸店门口声势浩大的车马,他们这是又与二姑娘的队伍撞上了。
“姑娘。”绿鞘拉了拉崔蓁的衣袖,“要不咱们再往前头看看?”
“不必。”崔蓁倒是坦然,“要是再往前,怕得行至半夜才能找到别的邸店了。”
绿鞘转念想这也对,便先走在崔蓁前头进了邸店。
崔蓁脚步一顿,也未曾多说什么,由着这个小丫头也踏步入了这家邸店。
她是实在有些乏了,以前坐好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她都疲惫不堪,更何况现在是整整一天的马车。
那马车颠得她浑身不舒服,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屋子洗个澡就睡觉。
“姐姐。”崔蓁才一踏进,就闻熟悉的惊讶声。
她思绪一顿,瞬时便觉得有些烦躁。
“姐姐怎么不等我一起走?我虽去钱塘,可还是有一段路与姐姐是同行的。”崔苒走近身,声音有些委屈,“姐姐,如今我小弟走了,便只剩姐姐一个亲近的姊妹了。”
少女脸色仍旧惨白,眼尾泛红,大抵哭了许久都未曾停下过。
崔蓁身子后缩一步,脸上仍旧冷淡道:“我与你也没多亲近。”
崔苒听闻,脸又一白,身子往后一仰,几摇摇欲坠。
倒是身后的王祁一把扶住。
以往王祁定会疾言厉色,可这次,他只抬头看了眼崔蓁,并未多说什么刺耳的话。
“二妹妹,我扶你回房。”王祁不容崔苒拒绝,扶过崔苒上了楼。
崔蓁视线四下扫了一眼,寻了处桌子点了些汤饼,便慢吞吞坐下。
邸店总能汇聚来自天南地北的人群,旅途寂寞,正堂之上熟识不熟识的人言谈几句就能处一块去。
“许郎君,你如今刚从蜀中来,可又有什么奇事说来听听?”旁一桌坐了些才凑在一起的旅人。
“奇事?”那询问的人面阔鼻直,神色却颇为狡黠,看着像是走南闯北精明商人。
“和往日里倒是无二,只是前些时候路过匽城,入城时查的极为严格,说是城中有几人生了怪病,因此盘查紧了些。”
“怪病?”
“我也没见过,只是路过那处,我瞧着那匽城和别处并无两样,那匽城本就湿气重,到了时节得几个小病也是常有的,不过有着官老爷们护着,咱们这些细民不用白操那心。”那许郎君声线爽朗,随意挥手道。
随后,他神情严肃起来,“只是最近各地盗匪流窜颇多,特别是再往前,到磁州口那处有一南山岭,诸位过岭的时候,可千万要结伴而行,莫要让那些盗匪钻了空子。”
“对对,我也听说了,诸位往那处走,可千万要小心了。”有人附和。
崔蓁提着心思,也听得分明。
按着她之前所了解的,南山领的确是她的必经之地,想来自己也应当小心些。
出行在外,本就容易疲乏,自青夕之事后,她忽而发现自己不像之前那般觉得只要有吃的在面前,便能一扫忧虑。
如今心下有了担忧之事,这热腾的汤饼也胃口全无。
她方要起身,抬头见王祁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本就烦闷的心情更是脸一黑,避开身,想等他先下了楼自己再往上。
可雪青色衫在她面前立住。
“崔蓁。”王祁唤了一声。
崔蓁冷声回道:“你有事快说,没事我要睡了。”
蓁蓁日记:
阿徵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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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