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戎人怎么了?”崔蓁不解,“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啊。”
“何为五十六?”一侧子生也询问。
“不重要不重要,”崔蓁摆摆手,“阿徵你总是要成亲的,不过,我想若等你回草原了,再选个中意的姑娘也是好的。”
“我···”沈徵又想说什么,声线忽而低落起来,“我大抵,是回不去的。”
他神色默了默,连带着整个人都似哀落下来。
“阿徵你胡说什么呢,你既然能来这里,当然也是能回去的。”崔蓁见少年陷入失落,也不自知地跟着他哀伤起来。
但她却不能过于表露出哀愁,反故意扬了声调宽慰。
“对。”一侧夏椿虽不说话,也斩钉截铁地跟着崔蓁点了点头。
少年勾了勾唇,有些自嘲道:“我回不回去,左右都是一样的。”
星光被云遮蔽,只剩漫无的空色。
崔蓁陷在喉咙里话方想再说出口,但很快失了启唇的机会。
“让让,让让,让让。”遥遥声色喧嚷淹没了少女的言语,但少年眼疾手快地把少女稍稍一拉,转身避开了那些冰冷盔甲。
“怎么了?”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当兵的?”
本还沉浸于风花雪月中的诸人皆四下惊慌,探头询问。
“这些巡警是做什么?怎么还出动了这么多人?”
“说是有匪徒劫持了某家姑娘,朝着大相国寺那里去了。”有人小声回。
“咱们临邑可是皇都,天子脚下,怎会有匪徒这么猖狂?”
“谁说不是呢,前几日我就听我隔壁那当巡尉的老头说,据说这些匪徒分了好几波,分批进城,专挑官宦人家的姑娘下手,劫走一日第二日又给你送回来,听说已经有好几户大官家姑娘都丢过。”这人说话面露小心,特意压低了声。
“什么?这是为何?”
“这事,关乎着那里呢,说不得,说不得。”那人猫了声,瞟了眼那些盔甲撞击声远去,指了指西南方向摇了摇头。
“宫内?”夏椿顺着那人视线看去,却先突兀的冒出了声。
“子生。”倒是沈徵小声斥责一声。
夏椿自知失言,抿了抿唇低头不再言语。
“我们陪你回去。”沈徵低下头,对着崔蓁柔声道。
但他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崔蓁虽满脸疑惑不止,但因沈徵的话,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围看的诸多行人也逐渐散去,河堤的垂柳微起,在细风里绕出好看的弧线。
“阿徵我可以问么?”崔蓁方才因周遭人多,憋了一路,见此刻稍稍少了些,她才忍不住出声。
沈徵垂目,轻叹了气。
随之语气却肃容起来:“大抵是因右司谏上的那道劄子。”
“官家一心要蔽除大梁冗官的恶症,自右司谏上劄子后,便着韩大相公大刀阔斧改革推广新政,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自妨碍了多家利益。”沈徵回得小声,也说得简略。
崔蓁点头。
“上政不能下达,临邑虽表面繁华,却还是有如暗渠那样的地方存在,便知民生仍是艰难。”沈徵感慨,最后几个音带着遗憾。
“这与那些匪徒有什么关系?”崔蓁却是不明。
“韩大相公有两个女儿。”子生倒是先开了口。
“陈大相公也有女儿,李司谏,多位谏官都有女儿。”
“他们都是大力推行新政的重要官员。”子生难得多话,也随之肃容起来。
“不能拿着人家儿子的性命要挟,怕惹怒了两方,但女儿家重名声,把人家女儿劫持去,过一日又送回来,拿着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作警告,寻得又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混子,自是查不到那些背后人身上。”崔蓁喃喃自语开口。
她已然暗暗猜测到其里的关系。
“是。”沈徵极短应和,“近日你与青夕都减少出门。”
他目色担忧,又追了一句叮嘱道。
“我爹官不大,应该没事吧。”崔蓁自顾自先开口,倒是跟在一旁的青夕拉了拉崔蓁的衣衫。
“但博士有清名。”沈徵回。
“好···好。”崔蓁见少年神情严肃,她便觉得他定是有他的道理,顺从地点点头。
沈徵虽沉默寡言,甚少对许多事情评价,她只以为他只好丹青,别的毫不在意。
可今日看来,却是心中有称之人。
“为什么···这么看我?”沈徵见崔蓁一动不动盯着他,他方才的担忧散去,心下跟着忐忑起来。
“我觉得,阿徵你似乎,和我以为的你不大一样。”崔蓁肯定道。
沈徵心猛而一提。
她说他与之前不一样?
是自己方才的言语体现出过于深沉的心思,让她的印象破灭?
还是自己方才哪句话说得不对,让她对他有了不好的联想?
“我以前以为你只懂画画,却没想到,竟也是关心这些政事的,我还担心你会被人欺负呢,现在看来,应当是没问题的。”崔蓁笑道。
“我···”沈徵想说些什么,话语却都梗在喉咙里,也不知怎么解释。
囫囵了片刻,他才稍稍吐出一句话:“若是什么都不懂,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说得极轻,与夜风糅杂在一处,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听分明。
“阿徵你说什么?”崔蓁凑近耳朵。
子生也不解望着他。
“没事。”他笑了笑,停了下来。
视线注意到前面的人,他微蹙眉:“博士····”
“嗯?”崔蓁也跟着看去。
见那写着“崔府”的四方灯下,赫然站着崔成与秦氏。
昏暗的两盏灯只照亮了他们的头顶,神情因黑暗有些看不清。
与门前几株梧桐落下的投影一同,被困笼在其里。
不知是不是与沈徵待在一处的原因,她难得心情极好,因而带着不自知的笑意,往前行了几步,对着崔成一揖:“父亲。”
该有的礼数她不会少。
低着头只能看到男子脚上的鞋履,一步一步从石阶上落下。
停至她身前。
崔蓁缓缓抬起头。
疾风而过,她甚至来不及反应,脸上只剩火辣辣的疼痛。
她的笑意还僵持在原地,接而一点一点缩了回去。
耳畔只有嗡嗡的轰鸣声,一时四处的嘈杂声都淡去,她怔在原地。
“你妹妹呢?”接而她听到一声震天的怒斥在她的耳朵边响起,然后化成火热的冲击在她的耳膜里。
“崔蓁。”她听到不知是子生还是阿徵喊了一句,接而便又看见青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顿觉心中的愤怒屈辱似被无限放大,她缓缓转过头,对上崔成那目眦火焰的眼睛。
她微微蹙眉,勾唇冷笑一声,又带着不可置信地语气,喃喃问:“你,打我?”
“你妹妹如今正在那匪徒手里不知安危,若不是你又把你妹妹丢在那里,你妹妹会遇到那种事?你如今还兴高采烈地回来?难道我不该打你吗?”崔成被崔蓁的反应气极,三个反问竟一声比一声大。
“崔苒?”崔蓁顿了顿,露出几分茫然,“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