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第2章 2

听到陌生的声音，任禾下意识向后退去，警惕地看着来人。

“要不你先从垫子上下来，跟那团东西坐在一起也不太舒服吧。”

任禾闻言低头看了眼垫子上的呕吐物，自己也觉得恶心，索性爬起来站在一旁，依旧与陌生人保持一定距离。

“你不用这么紧张，能来这儿就说明大家肯定都遭遇了相同的事。都是可怜人……只是相互帮助罢了。”

任禾眼中的警戒与探究依然，那人也不急，只等她自己消化这一切，先一步自报家门道：

“我叫李梦，到这里应该有…应该已经有两三个月了。来到这儿就别再想外面了，你再缓缓，等舒坦些了我带你进去。”

任禾低头不知想着什么，良久才抬起环顾起她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左右两面墙都被涂成了绿色，墙上的木制花篮挂着几株绿植，地上是一排景观灯，看着像是用彩色灯带制成的，这光虽不够亮，却有些温泉旅店按摩室的感觉——让人舒缓、安心。整个环境倒是被布置得还算温馨，估计是为了让初次到此的人放松些，不至于一直紧绷着神经。

前提是她可以忽略掉身后的铁铲，铲子与周围的墙面严丝合缝，将回路完全堵死，一丝一毫的光都透不进来。正前方通向下一个房间的门旁摆着张椅子，门所倚的那面墙完全透明，却无法从中窥见下一个房间的全貌——太暗了，除了微弱的灯光外基本看不见什么东西。

任禾并不信任面前这个叫做李梦的女人，但她现在除了跟着她走的确没有别的选择。吐出一口浑气，她走上前，走到了李梦身旁。

“走吧。”

李梦淡淡一笑，她并不意外任禾最后还是做了这个决定，每个到这的人看到她第一反应都是戒备与怀疑，但无一例外都要选择跟她走。只是接受能力不同，耗的时间也不一样罢了。

才穿过一道门天地就变了个样，明亮的灯光不再，整个房间昏暗无比，深邃幽长。景光灯的排布与前一个房间不同，间隔三个位置才放置了一盏，这才营造出这般幽暗阴森的氛围来。

李梦才走几步就停下了，任禾不解地看着她，她却突然转过身面朝着左面的墙，说道：

“请看这边。”

任禾闻言看去，在双眼接触到壁画的瞬间瞳孔剧烈地收缩，嘴也不自觉微张，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墙上描绘的仿佛是人间炼狱，入眼皆是一片鲜红，四散逃开的人群背后是一只只苍蝇、蚊子，被喙刺中的人当场毙命，血自腹腔流出染红了整片大地。还有人被撕扯着四肢散落满地，瞪大的双眼中写满了不甘。

看着任禾眼也不眨地盯着墙上的壁画，李梦略带骄傲的开口：

“是不是画得很逼真？绘制壁画的工作我也有参与，那个时候来这还没多久，大概才四五天的样子吧，就被派到城建组工作跟着一起完成了这整面墙。”

她说完拍了拍任禾的左肩，示意她跟着自己再往前走。

“虽然说光看画你也能看明白这到底说的是个什么故事，但我的工作毕竟就是要向新来的人介绍过去的历史，也不能偷懒是不是？”

李梦说着扭过头来冲任禾笑了笑。

“靠近入口的壁画说的是之前的人——或者说每个人是怎么来这儿的。那个人只用了把垃圾铲就把我们全给扔了进来，他挑人全凭心情，有时候丢下来一堆，有时候就一两个。”

任禾一边听，一边看着壁画。从铲上下来的人无一不是满脸惊恐地看着四周，满目疮痍，蚊蝇盘旋在腐烂的食物旁啃食，撞着胆子上前的人成了它们的下一个目标，没人看清那是如何发生的，只知道最后那人被丢下来时早已成了干尸一具，紧贴着骨头的面皮皱作一团，凹陷的眼眶里血肉模糊，眼球已经不在了，嘴大张着，像是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边上写着一排小字：在这片空间里，苍蝇与蚊子是人类生存最大的威胁。

看着画里那它们那庞大的身躯，任禾总感觉自己现在只是在做梦，她的时间感与空间感已完全混乱，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踩着的是坚实的大地还是柔软的棉花。

“当时的入口不像现在，只是一片废墟。刚开始还有人在四处调查寻找出路，可渐渐地人们意识到自己被丢到这儿就只有等死的份——乱动的人只会让那些怪物饱餐一顿。没人敢再往前走，大家蜷缩在原地等着迎接自己既定的命运。正在这时，特蕾莎修女出现了。她举起希望之火射向蚊虫，驱赶走这一个个庞然大物，救下了走入迷途的人们。”

“教堂里的其他修女也都赶来帮忙，伤者被运送到医院救治，其余人则被安置在临时收容所。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在他们之前还有一批人也被以同样的方式扔到了这里。”

“最先来此的人们并未放弃生的希望，他们建起房屋、搭成教堂、寻找水源和食物，在这里建造了新的家园。”

“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一场浩劫导致人口锐减，剩下的人手不足以重建家园，新加入的成员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在众人的努力下我们得以重现家园，人们也才有了安居之所。”

壁画停留在一群洋溢着幸福的人脸上，紧跟着的一道黑线预示着这里就是前半部分的结尾，而后半部分也由此开始。

色彩浓郁、风格鲜明的壁画铺满了整面墙，看起来作画者有意模仿了中世纪绘画的风格，不管是构图还是上色，抑或是人物那呆板、僵硬的五官与四肢，都完美体现了那个时期的艺术风格，且无不在向任禾传递一个信息——这里的人对某种东西有着近乎痴迷般的崇拜。

“特蕾莎修女告诉我们，这里的一切物资都是由“上帝”——这只手给予我们的。而她则为众人在神前祈求，保佑我们不致失去神的赐福、救恩。”

任禾看着这一片壁画，修女跪在一只散发着圣洁光辉的巨手下，双手合十似乎正在祈祷什么。手赐予了这里的人们住所、水源、糖果，为他们划分了四季，让他们得以正常生活。

后面都是教堂内的场景，讲述特蕾莎修女带领众人祷告，诵唱“上帝”的福音。

画到这里就结束了，出口这边依旧是一面透明墙。不过这次任禾可以看清了：狭小的房间正中矗立一段旋转楼梯，环绕梯子的三面墙上贴满了东西，地板和天花板也被贴的满满当当，一点角落都没放过。

两人走到这个房间中，李梦转身为任禾解释道：

“上一个房间其实是将几个房间的墙打通连在一起造的一个走廊，入口和这里才是正常大小。”

“从这个楼梯上去吧，哦！对了。”

李梦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任禾穿着的蓝色羽绒服：“等下到了登记处，登记完进去的时候把你身上的这件外套脱了吧。里面现在是夏季，穿这一身会热的。”

任禾不明所以，但还是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她的话。

顺着旋转楼梯向上走时，任禾瞥了眼右侧的墙。撕碎的纸片被胡乱拼凑在一起贴在墙上，像是某人涂鸦和草稿的废物利用。

字迹都很大，仔细看也能认出来几个；涂鸦中人物的脸被撕碎，两只眼睛被分别贴在了左上角和右下角，嘴巴贴在中间，鼻子不知道哪儿去了。在这堆零散的纸片中任禾看到了数学公式，甚至还有函数。

来到二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同正下方一模一样的房间，墙上依旧贴满了东西，唯一不同点是使用的材料——这里明显撕的是杂志，看起来都要更有美感些。

从这个房间中走出又进到了一个新的房间里，五面墙都刷的蓝漆，左边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桌子，一位戴着眼镜的女性坐在靠里的椅子上。右边靠墙的地方布置得像是个简易医务室，帘子半拉着，从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到铁盘中的医疗用具。

李梦指着左边，告诉任禾她要先在这里登记，登记完再去右边消毒清理伤口。她要先回去汇报工作，所以接下来就没办法陪着她了。

任禾点点头，朝左边的桌子走去，李梦在她身后喊道:

“做完了出门跟着指示牌走就行，这一路上都有。”

她说完就开门离开这个房间，任禾也坐到了戴眼镜的女性对面，等着对方开口询问。

“首先，欢迎你来到这个地方。我叫温静，是这里的登记员。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如果可能的话我还会请你做一个测试，不用担心，测试就是填表而已。”

温静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纸堆中抽出一张，按下笔帽：

“首先你需要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受教育的程度。”

“任禾，22岁，大学本科。”

“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英语师范。”

“会什么专业技能吗？”

“制作ppt和，和背稿不太熟练的pre算不算呀？”

温静扶了扶眼睛：

“pre是什么？”

“presentation的缩写，你可以理解成....小组展示。”

对面的人听到任禾这话挑了挑眉，在纸上记录下她刚才的话又继续问道：

“掉进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什么东西？都掏出来我看看。”

没想到还要搜身，任禾心里有点不舒服又不能说出来，只能苦着张脸把兜都翻了个遍，最后也只掏出来串钥匙和一包纸巾。

【完了，我手机落椅子上了。】

任禾懊恼地叹气，把东西全放在了桌上，又将两侧的口袋外翻，好向对方证明自己身上真没什么了。

温静看了眼桌身上的东西，又看了看任禾的表情，说道：

“后悔没带手机？没事，带了也没用。这里没法充电，只有信号也不管用，没多久手机就得成块砖了。”

“可是我还没跟父母说自己去了哪儿，我怕他们担心。”

温静记录东西的手顿了顿，良久才抬头说：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你现在只是失踪人口，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被确认死亡。”

她拿起一张纸摆在任禾面前，又递过一支笔。

“而且来了这里就别想着出去了，你永远都不可能出得去。就算死在这里，你也没可能再回到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