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工作。
每一个人。
可看着此刻在广场上嬉戏玩闹、有说有笑的几人,任禾突然又很难理解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了。
“教会不是给每人都安排了工作吗,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任禾快步上前挽着陶宁,在她耳旁小声问道。
“这就是他们的工作。”陶宁紧盯着前方,一点目光都不分给周围的人。
任禾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更加贴紧了身边的陶宁。
将目光从几人身上移开,任禾环视一圈打量起广场的布置。复古落地钟立在广场正中央,实木制成的钟上了棕红的漆正好搭配广场米色的墙。钟盘底下的透明玻璃里是金色钟锤和钟摆,顶部拼花木纹下方是一个月相盘,两个表盘周围都刻有精致花纹,钟盘更是华美无比,分针、时针指向数字的一端被做成了宝剑,另一端则是王冠样式,灯照在银白的表盘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怎么看这里的人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东西。
广场是任禾目前去过的几个房间中拥有最多花草的地方,在这里你找不到一丛名贵的花种,这些在残酷的野外条件下都能茁壮成长的生命此刻却东倒西歪地栽在一团松散的土里,失去了往日的色彩。看着它们任禾有些恍惚,跟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的绿植就像被扔到这个空间的自己,得不到阳光的照拂就只能不断枯萎下去。
转过身,一个足有天花板高的麦片盒映入任禾的视线。蓝色盒身上一只灰狼正长大了嘴看着碗里的曲奇麦片,从它身旁不断掉下许多饼干,掉进碗内的曲奇占据了整个空间,被它挤压到的牛奶只能四溅从中逃出。
“这么多了还more呢?”这是看到包装盒上广告语的任禾。
“喜欢吃的人肯定是想着more and more的。”这是听到任禾碎碎念的陶宁。
“为什么这里,”任禾说着又回头看了眼背后的落地钟,“跟那边风格这么割裂?”
“听说这里原本是要打造成儿童乐园的,”陶宁微微皱眉,像是在努力地回想,“也不知道为什么才建了一半就搁置了,钟、花,还有那几张长椅都是后面才加上的。”
任禾听完又看了眼麦片盒周围,滑滑梯只有两边门,没有顶。跷跷板还没组装,板子就这样放在地上任由灰尘覆盖。唯一完整的设施只有位于盒子左侧的旋转木马——看得出来也不是这里的人造的。
“这个麦片盒放在这里是干嘛用的?”其他设施的确是为了孩子准备的,可麦片盒....任禾想不明白。
“原本的打算是要改成小卖部,”陶宁先跨过花圃,侧过身又朝任禾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过来,“儿童乐园的计划取消了,这个东西没什么其他用处也只能先放在这里。”
任禾随着陶宁走近站在麦片盒旁,她看着陶宁伸手推了推盒子,可无论使多大劲麦片盒都纹丝未动,上手跟着动了动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盒子里有东西,装了满满当当的曲奇麦片。
“你看这里,”任禾惊奇地指着麦片盒上面的一串数字,“这麦片都过期三个月了。”
“诶,真的!”陶宁扭过头看向任禾手指的地方,“他们原来就打算给孩子吃这些东西啊。”
陶宁脸上满是嫌弃,过期麦片和口感奇异的巨型水果,她还是更愿意选择后者。
任禾偏过头望了望仍旧在落地钟下打闹的五人,小心地拉过陶宁的衣袖低声说道:“这里也没有小孩,为什么还要修儿童乐园?”
“可能是怕以后会有?”陶宁仰头挠挠下巴,“但真的会有人想在这里生孩子吗?”
“以前没掉下来小孩子过吗?”
“没有,”陶宁轻轻摇头,“最小的也有十五六岁了。”
听完这话,任禾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五人。他们不知疲倦地在这封闭的空间中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从两人进来到现在都不曾休息过。
“哈啊,”陶宁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这里也没什么玩的,你要去花园看看吗?”
“嗯,我们走吧。”
任禾挽着疲倦不已的陶宁迈步朝墙上泛着蓝光的洞口走去,一切都十分正常,那五个人没有如她幻想的那样冲上来将两人围住。
离洞口只有几步远时,一股腥臭味飘入任禾鼻中。这味道同公路上那些腐烂的动物尸体散发出的浓烈腥臊一样让人不适,令人作呕。环顾四周,她没能找到这恶臭的来源。右侧是一堵墙,洞口正对着她们,左侧就是那五人——没有腐坏的生物,那这恶臭究竟从何而来?
“陶宁,”任禾用肘轻轻推了推靠在她肩上的人,“你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嗯?”迷蒙地睁开眼,陶宁用力吸了几口气,“哦,这个啊。这里的公园就是这样的,有股潮烂霉湿的味道。”
“不是,”余光瞥到左侧五人正朝这边靠近,任禾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发慌,“是那种,那种尸体腐烂的味道。”
陶宁将头靠了回去,不以为意地开口:“那也正常,花园里埋着老鼠残肢嘛。”
任禾现在心如擂鼓,她咬唇深吸一口气试图驱赶脑袋里负面的想法。就在她抬脚踏入洞口的一刹,任禾鬼使神差般扭头看向左侧五人的方向。她们之间的距离现在已经很近了,近到任禾能够看清这群咧着嘴开怀大笑的人眼睛里其实半分笑意都没有,她从中窥见的情感是麻木的、痛苦的,是与刚才听到的欢声笑语截然相反的忧闷郁抑。
离她最近的那人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任禾听不到任何声音。
“什么?”任禾哑着嗓子问。
那人的嘴还在动,依旧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任禾急了,挪动着就要往这人的方向靠。
“你要说什么?”这次她稍微提高了些音量。
“钱...钱....”那人发出微弱的气声,重复着意义不明的单字,任禾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你需要钱吗?”任禾皱眉焦急地问道。
“钱....钱....”那人脸上仍旧挂着瘆人的笑,他已不再望着任禾,没有聚焦的眼直直地盯着前方某个位置,全然一副没有听到她说话的样子。
“你是不是....”
叮铛叮叮叮咚,叮铃咚铛叮叮铛咚,咚铛铛叮铃咚铛咚,咚,咚。
落地钟发出震耳欲聋的报时声,任禾的疑问被埋在了这巨声中再难听到。她难受地捂住双耳,忽觉肩上一轻——陶宁也直起身捂住了耳朵。
站在她面前的五人好似听不到这声一般,他们大声欢呼,手舞足蹈地跑开,四散到广场的各个角落开心地唱起歌来。
【他们是疯子吗?】
任禾心有余悸地看着五人,竟有些庆幸刚才响起的钟声让她没能问出那话。就让这困惑一直萦绕心头吧,让自己能够时时想起,等待日后再来揭开谜底。
“你不走吗?”陶宁出声提醒道。巨响让她暂时清醒过来,钟声一停就立马往洞口走,到那儿回头才发现任禾还站在原地。
“马上来。”任禾扭头答了一声,转身离开前又再望了五人一眼,跟她说话的那个怪人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他不笑了,木着一张脸用那双毫无波澜、死寂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任禾。
她被盯得汗毛直立,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不再犹豫拔腿就跑到陶宁身旁。
“怎么了?”任禾握住自己右臂的手越收越紧,在感到一丝痛楚的同时陶宁也看到了对方一瞬间变得有些惨白的脸庞。
“没,没事,我们快走吧。”
“那走吧,沿着这个洞穴穿出去就是公园了。现在看到的蓝光是里面的灯,晚上来才最好玩,十点以后来可以看到里面的夜光蘑菇,可好看了。”
“哎呀,”意识到刚才说漏嘴,陶宁懊恼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她偷偷观察任禾的反应,发现对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放下心来——没有听到就好,没有听到就好。
“那钟晚上不会响吗?”
“你指外面那个落地钟吗?”
“对。”
“宵禁时间一到治安官就会把报时功能关掉,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才会重新打开。”
“不过嘛,”陶宁故意拖长了尾音想要制造神秘感,“那个钟怕是有一定年头喽!大多数时候到点都不响的,今天倒是个意外。”
【难怪昨天晚上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原来是这样,”任禾轻笑,“既然都不响,为什么还要每天都关掉报时再重新打开?”
“形式主义呗,”陶宁说完又觉得自己用词不太恰当,于是马上又接了一句:“就是....总得让他们有事做,在这的每个人都是有活干的,都必须工作。”
“就像外面那几个人。”
任禾知道她说的是广场的五人。
“他们的工作场地就是广场,必须不停地玩,不停地笑。治安官时不时会来确认他们是否有按命令办事,如果发现有人没照做,棍子可就是要落在身上了。”
“他们甚至都不能离开广场,晚上睡觉也是睡在那里。”
陶宁语带同情,任禾的关注点却只在最后一句话。
“他们晚上也睡广场?”心被悬在半空,任禾不自觉提高声贝,深邃封闭的洞穴更是进一步放大了她的声音。
“哇,你干嘛突然这么大声。”陶宁被她的声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断地摩擦双臂好让它消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们晚上真的睡广场吗?”任禾连连道歉,压低了嗓子说话。
“我骗你干嘛,回去的时候你仔细看右边那片墙角,他们晚上睡觉的垫子就堆在那儿的。”
“好。”
任禾的心现在是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