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啊——”
谢云络毫不理会身后追来的人,拽着她的手臂,就低声唤她。
夏南鸢在低声的惊讶后,便抬腿,尽可能的跟上他。
一时间,谢云络揽住她的腰,从隐蔽的巨石处飞驰而过,迅速钻入了树林。
很快,她身后有人,在他们方才站着的位置处大喊:“快,这两人进树林了,赶紧追!”
说话间,夏南鸢觉得身后“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马蹄的汹涌同时向他们奔来,谢云络像是早就了解过这里的地形,拉着她立马调转了个方向,居然借着地势,将为首的即将追上他们的那匹马,绊倒在了两树之间凸起的山石上!
“嘶——”
听着身后战马凄厉的嘶吼,夏南鸢回头望去,一匹,两匹,五匹……
追他们的足足有五个马队,到了此处来不及停下,全都挤向了这仅容一个人通往的山间野路上。
夏南鸢没做多想,任由谢云络带她穿过林间。
然而她一个姑娘,体力毕竟有限,脚下突然踩住了枯枝,便觉膝盖一软,身子朝前重重栽了下去。
“唔——”
“小心!”
“快,在那,抓住他们!”
夏南鸢还未来得及惊呼,身子就突然一轻,被谢云络捞了起来。
他回神注视了一眼挣脱开树丛,骑马追来的人,将她圈在怀抱之中,转身朝一处悬崖旁的灌木丛中躲去。
“啊?怎么回事,刚才还看见人呢?”
很快,为首的卫队便追上了他们,在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几名侍卫疑惑的道。
“哼!定然是找地方躲了起来,给我搜!吴统领说了,这是他唯一一次能抓住谢世子把柄的机会,但凡看到他身边的女人,别管死活,统统把她给我抓回来。吴统领保证,谁要能把她带来,他就给谁升官加薪,让他享一辈子的荣华!”
“好!!!”
“有吴统领这句话,兄弟们保证,就算挖了整座山,也一定要找到那女人!”
“驾——”
随着一连串的马蹄从她不远处经过,灌木丛中,夏南鸢踩在枯枝上的脚,扭得生疼,细密的汗珠夹杂着吹来的飞雪从她的额间流下,谢云络转身,恰好看到了她,随即看向她的脚踝,淡淡的道:
“伤的怎么样?”
“还行,一点都不痛!”
她其实早已痛的咬牙,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的血色。
夏南鸢缓了缓,待到那种强烈的痛感随之稍退,她立马扯了衣服上的布条,摸清自己的骨位,猛地掰了下去。
“唔——咳咳……”
她痛的几乎窒息,豆大的汗珠全都涌了出来,一股温热的液体似乎也朝着她的胸口涌出,让她急促的喘息间,也顿感麻木。
谢云络始终都在她身边陪着。
许久,待她忍过这一阵睁开眼,却见她早已抓着谢云络的手臂,甚至,还在他的衣袖上,抓出了几道印。
“七叔,我们这是在哪?”
夏南鸢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睛。
谢云络看了看被她正骨后的脚,唇色紧抿。
“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
他说话间,竟然在她的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了身。
夏南鸢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却见他把手向后一圈,一下就将她背在了身上。
“七叔,我……”
“别动!”
谢云络反手将她按住,牢牢地止了她的挣扎。
夏南鸢听着他沉重的声音,就像是压抑着什么东西。他带她逃跑时也被枯枝勾住了脚,此刻,他向来整齐的衣物已经被路上的枝杈勾的微凌,甚至一惯整齐的发冠,也沾了枯枝,几缕墨发,迎风散了下来。
夏南鸢一时竟忍不住心口酸涩,伸手缓缓地为他摘了插在他发冠上的枯枝。
谢云络的脚步顿了顿,之后又朝着悬崖旁的小路走。身旁是百米高的悬崖,夏南鸢彻底的不敢动了。
她有没想到,谢七叔旧疾在身,却还能带着她跑了这么久,之后又有力气背着她,走过这不过三尺宽的崖间小路。
他的脚步沉稳而有力,就像小时候她曾在山里,因迷路同他哭闹的那般,他同样将她托到了他背上。
她将头慢慢地靠在了他的脊背上,温热的触感袭来,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
然而此刻,她再也没有力气去考虑别的想法了,穿着他为她量身订做的衣服,感受着他坚实挺括的臂膀,夏南鸢对前途一片迷茫的恐惧渐渐消散,换来心中,一片舒适和安定。
她知道,这个她儿时就为之敬仰的男人,是绝不会抛弃她的。
就这样,这条山路似乎漫长到没有尽头,谢云络带她穿过一个漆黑的山洞,待到周围出现了亮光,她才猛然从昏睡中睁眼。
此刻,天色已然开始暗淡。在夕阳泛红的天空下,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处开阔而平缓的坡地,以及一辆停在他们不远处的马车。
谢云络背着她朝那辆马车走去,卫虎早就等候在那,等到世子出现,他立马从车辕上跳下,朝两人迎了上去。
此时,不止是吴御,还有紫鹃。夏南鸢眼睁睁看着他们朝谢云络行礼,而后,便看着周围的环境,连绵的群山在夕阳下金色透亮,几条小河缓慢地从山里面流出,汇集到坡地,形成了一条几米宽的河水,在如今这个季节,河水依旧在流淌,居然都没有冻结成冰。
夏南鸢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此时,紫鹃上前,将夏南鸢从谢云络的背上扶了下来,谢云络见已经将她送到,便同紫鹃道:
“东西,都已经带齐了?”
“已经带齐了,奴婢一早便收拾,确保一个都不落。”
谢云络点头,在他的目光中,夏南鸢觉得他们一定不会单纯的想把她送出宴会这么简单。
“七叔,您让紫鹃姐姐带什么东西?是我要走了吗?”
夏南鸢本想问去哪,然而话到嘴边又觉得,如果她走了,那谢七叔怎么办?
方才追他们那些人的话她已经听到,吴御既然想通过她抓到谢七叔的把柄,那么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突然,夏南鸢拉着他的衣袖道:“七叔,我们一起走吧!”
说着,她目光盈盈,满含担忧和紧张道:“你带我跑已经惊动了整个宴会的人,如果你不走,事后梁王问起,或者吴御同你要人,你要怎么交代?”
谢云络低垂的眉眼看着她紧张的脸,看向她的眼神动了动,神色却依旧专注而温柔。
“我在临州城还留下来了许多人和事,不能就这么离开。你放心,虽说是在别人的地盘,但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傍晚的夕阳逐渐褪去,光线也愈发的暗淡。
夜晚的风逐渐加大,在这飘雪而灰蒙的天色中,谢云络将她扶上的马车。
“记得,到了青州,不要像任何人说起你真实的身份。还有……”
他顿了顿,“我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大嫂写信,就用‘袁倏黎’的名字。毕竟单纯靠天,你是靠不到的。”
他说着,原本温和的双目逐渐隐于暗色,变的格外幽沉。
夏南鸢在车上点了点头,接下来,便是谢云络同紫鹃和卫虎交代些事项,由于距离远,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小,再加上呼呼的风声将他们的声音吹散了些许,夏南鸢听得并不真切,只得聊着车帘向外望去,在离别之时,想要再多看几眼在她危难之时,出手解救并收留她的谢七叔。
这世上,若是没有别离,那该有多好。
毕竟她这一走,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娶妻了吧?
夏南鸢不由地想起了他的病,以及那些被她诊治过的庄民。在临州城这短短的几十日,虽然与他有过争执与吵闹,但更多的,依旧是谢七叔像小时候那般对她照顾与容忍。
现在想起来,这些时日,是她除了儿时的青州城,最快乐的时光了吧。
谢云络突然转身朝她看去,夏南鸢眼眶红肿,喉间哽的难受,却依旧强忍住内心的酸涩。
她很想说,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值得回忆的两段时光里都有你的参与。
只可惜,上一次分别,再见时她已经长大;而这一次,多年后恐怕也会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然而至少,在未来的某一天,她遇到了危险,或是在京城一样受人欺负,难过的躲在房里痛哭,却还不敢让人看见时,她都会记得,在这个冬季还有鲜花饼吃的临州城,有那么一个人,在临近傍晚的山里,抓着她的手,带她逃过一个又一个追捕她的人。
谢云络朝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可以走了。很快,紫鹃上了马车,替她关上了这透风的窗。
一时间,夏南鸢再也看不到外面,只能凭感觉,却觉得紫鹃似乎并不想搭理她,只恭敬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一句话也不想同她多说。
此刻,马车外,谢云络看着封闭好的车舆,同始终立在他身后的卫虎道:
“山里的人,都下来了?”
“是!就等世子一声令下了。”卫虎躬身半跪,等待世子的命令。
谢云络精致俊朗的眼眸望向了远山,待暮色沉沉,远处的一切都渐乎隐于灰蒙的雾色中,他才恍然,勾起了一抹唇角道:
“告诉李岳,可以开始了!”
——
日落西山,原本,那些狩猎归来的宾客提着狐羊,差使着侍从就地生火,准备今晚的篝火宴。
却不知何处一声哨响,猛然之中,山里的火光四起,如点点游龙,迅速朝山下聚拢,并发出一阵冲天般的嚎叫。
“冲啊——”
“给我杀!!!”
几乎眨眼间,漆黑的夜里,举着火把的山贼如雨后的春笋般涌了出来,他们一个个脖子上戴着黄巾,为首的,更是举着挂了红缨的刀,指着宴会中的人道:
“弟兄们,这些狗官咱们有一个算一个,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把他们的头割下,挂到青岚山,给战死的兄弟们祭灵!都给老子冲!”
“杀啊——”
一瞬间,冲杀声四起,梁王府外围的护卫最先反应,却还未来得及拔刀,就被冲来的山贼一阵砍杀。
见状,宾客们也都吓得狂乱的奔跑,四下逃窜。正中刚燃起的篝火也被人踢得四下翻飞,飞溅的火苗直接烧到了邻近的几个宾客的衣服。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跑的、跳的、还有被烧的在地上凄厉的打滚的,梁王刚看到这些还算镇定,直到,他险些被一个吓得拔刀乱砍将士刺中心口,他才猛地钳制住了那人的刀,一句“混蛋”将他推了出去。
很快,他便在人群中拼命地找:“吴御呢?吴御在什么地方?山贼不是早就被谢云络剿灭了吗?为何还会来这么多?!”
此刻,梁王的亲卫早在山贼从山里冲下来之时,便已迅速地集结,以梁王和梁郡主为中心,团团将他们围住。而梁郡主却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躲在那些亲卫用盾牌堵成的人墙后,再也不敢出声。
王府亲卫毕竟人数过少,只能护住王府之人的安全,眼看场面一度混乱,梁王不由地在人群中大喊:“吴御人呢?不是说让他负责整场宴会的安全,他给我滚哪去了?”
突然,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跪倒在他面前,大喘着粗气道:
“王爷,吴统领他带人全部去追谢世子和他的女人了,说是,说是追到了有奖赏,所以能用的兵,就全都去了。”
“废物,简直是废物!”
梁王气的拔出身上的剑,一剑朝乱蹿的狐羊砍了下去。
鲜血飞溅而出,洒向了他的脸。紧接着,趴在梁王脚边,早已被这阵仗吓得腿软的临州县令抓起梁王的衣摆道:
“王……王爷,小人看……看这些山贼定然是跟之前临州城外的山贼一伙的,他们是知……知道咱们聚会,所以才回来劫杀,为的,是报复谢世子剿匪的仇啊!”
“够了!”
梁王猛地踢开了他抓着他下摆的手,看着那些跟外围侍卫扭打起来的山贼,猩红色的血液缓缓地从他脸上滴落,于雪地上开出一朵妖艳的花。
“马上传我命令,半炷香内调集王府所有侍卫,如若延迟,就提头来见!”
他话音刚落,负责守卫他的亲卫长立马跪到了他面前。
“可是王爷,梁王府离临州城,要有百八十里的距离啊!”
“……?”
——
青岚山腹地通往外界的道路上,夏南鸢坐在马车里摇晃,终于忍不住的同紫鹃问道:
“我们……这是要直接去青州城了吗?”
“自然不是,就我们几个,怎么能保证把你安全的送到青州?得先去世子在城外的军营,带些伤药和补给,顺道,还要带上一队的士兵才行。”
“那谢七叔呢?他怎么办?”
夏南鸢早就听说皇帝在谢七叔受伤后便收走了兵权,眼下,他只有三千名自己训练出的护卫军,虽说骁勇,但却是在梁王的地盘,还要分给她一队人马,他自己,真的有办法应对梁王和吴御的威胁吗?
结果,紫鹃听完,声音却是出奇的冷,“你还不明白?这场冬狩宴摆明了是场试探,与其说是针对你,不如说他们是用你的人来作为弹劾世子的把柄。无论你参不参与这场宴会,世子注定是要和他们撕破脸的。只是,世子他却唯独担心你,现下你要是走了,他们也就没什么能威胁到世子的东西了。”
夏南鸢听的愣愣的,直觉她的话中有什么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窗外的景色划过的飞快,最后,她只得垂下了眼,淡淡地道了一句歉。
“对不起,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逃到谢七叔身边,打扰他这么多日,也平白无故的害他被我连累。”
紫鹃心道世子他在乎的是这个吗?他只是在乎,你能不能真的安全。
一时间,紫鹃不想再同她说什么,亦想到世子为她做了这些,而替他感到可怜。
然而夏南鸢属于平日看的机灵,一遇到这种事就变得闷闷的。眼见紫鹃不再理她,她便也安静地坐着,没再出声。
就这样,马车兜兜转转,就在夏南鸢看到前方即将经过那条十几米宽的河,马车突然一晃,随着车前骏马剧烈的嘶鸣,两人同时栽在了车里。
“哎呀,怎么回事?”
紫鹃捂着砸在地板上的额头,连忙打开了车门。
她却在开门的一瞬间,猛然立在了当场!
“吴……吴统领?”
夏南鸢也一瞬的抬头,对上了那在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几乎成了梦魇的男人。
“袁姑娘,别来无恙啊!”
夜晚的寒风刮得骤响,撒盐般的冰渣吹向了那河水上的浮桥。
而吴御,就骑马站在那座唯一能过河的浮桥前,穿着一身加厚的棉衣,外套赤金翎羽的铜甲,腰佩大刀,稳坐黑马,身后,一字排开是成群结队的士兵,皆举着用棕油点成的火把,几乎动用了他全府的人。
此刻,吴御透过周围的火光,依稀看到了她脸上黄白相间的粉渍,发出了冷淡一声的笑:
“许久不见,我的夫人。”
夏南鸢任命一般的闭上了眼。
然而此时,吴御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仿佛想要透过她脸上仅剩不多的黄粉,看到曾经,那太子的宴会上,惊艳过他这一辈子的脸。
“不知本统领现在,应该称夫人为袁小姐,还是夏小姐?若是年初,本统领在太子的宴会上多问一句小姐的名讳,是否,为夫早就应该找到你了?”
一瞬间,夏南鸢猛然抬头,明亮的火光下,立马对上了他漆黑的眼。
“原来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