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雨落 第7章 旧事

午后的阳光颇为刺眼，穿过树枝，零碎地映在朱红的宫墙，衬得有些斑驳的墙体都看起来明媚不少。

一批接着一批锦衣华服孩子跟着太监嬷嬷入宫，忍不住扬起稚嫩的脸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风拂过少年们年轻的脸庞，顺着宫墙飘扬而上，在高处观看台的纱幔上荡起阵阵波漾。

越过纱幔，一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拢回眼神，低头轻抿一口茶，雍容华贵的气质与纱幔上叮当作响的玉佩相得益彰。

林袅放下茶盏，感慨道：“皇宫里真是难得热闹这一回。”

今日敬妃之所以在这坐着，是膝下大皇子寐玄烛伴读的竞选到了最终抉择的时刻。

世家贵族们皆挤破了脑袋想把自家孩子塞进去，几乎凡是家中还算讨喜的适龄子弟都报了名。

一时间竞选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层层筛选了数日才最终挑拣出这二三十号少年少女。

虽说这位大皇子殿下残暴不仁蛮横无理，但当今圣上膝下子嗣毕竟不多，能司储君一职的，也就只有这位大殿下和五公主了。

阳光透过冰壁般的翡翠，折射出点点波澜的白光，一双修长的手随意把玩着，而那双手的主人，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烦闷。

“茯苓，你说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比完？”那少年开口，眉头紧蹙在一起。

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这位大皇子殿下已经不耐烦了。

刚开始寐玄烛还是挺感兴趣的，虽然母妃一早就说过他的伴读会是林家的人，但人的本质是凑热闹，何况在这深宫鲜少有同龄的孩子。

可随着时间推移，寐玄烛也逐渐失去了兴趣——太没劲了，这群家伙全都一个样，要么打扮得像来选秀，要么时不时就朝他看一眼不好好竞选。

这些人里甚至不乏男子。

拜托，他也没听说过哪传来他好断袖分桃这口啊？？

那名叫茯苓的宫女连忙弯腰，诚惶诚恐地安抚寐玄烛：“快了殿下，他们应该就快比完了。”

又收到一个媚眼，寐玄烛实在难以继续忍耐，扬起手上的玉石就朝茯苓砸了过去：“你已经说了很多遍快了，我不想再听见这个词！”

鲜血顺着茯苓的额角流下，下人们惊慌地跪了一地，茯苓也紧张地伏下身子：“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林袅轻扫了一眼寐玄烛那边的动静，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不爱呆着就出去转转，没人会说你什么。”

寐玄烛挨了训，那副乖张的模样收敛了不少，将气都憋回肚子里：“……孩儿知错。”

寐玄烛憋着气，眼神又挪回下面的赛场。

蓦然，寐玄烛在一簇的花花绿绿中锁定一人。

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嘴唇因为紧张抿在一起，一身沉稳的深蓝色袍子也遮不住他的秀气漂亮。

寐玄烛朝前走了几步，扶着栏杆，转头笑着对拿帕子捂额头的茯苓招手：“茯苓，你过来，快告诉我那个是谁？”

茯苓忙小步上前，顺着寐玄烛手指的方向辨认，心中不免有些雀跃——可算有一个殿下感兴趣的了，再让殿下这样无聊下去她怕就不止是被砸额头这么简单了。

“回陛下，那位是林家四房的长子林浔，字亭轩，射艺天赋异禀，可谓一绝。”

“林家的？先前怎么没听说过？”寐玄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小子，在看到对方策马冲过终点的时候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好，引来不少目光注视。

隔着遥遥人海，那双漂亮的眼睛与他对视，腼腆地冲他笑了笑。

寐玄烛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里忍不住吐槽：一个男孩子怎么能漂亮成这样。

见大殿下如此感兴趣，茯苓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四房由于是庶出，又因为早年的事惹过将军不快，一直在银州祖宅那边养着，前阵子小林公子的父亲林珀在边境识破东胡的埋伏突袭，立了军功，得陛下赏识，才来了京师。”

“小林公子也争气，一来京师就打响了名头，刚来时在林家本不受待见，林家各位小公子拉着好友在林家弓箭场举行比赛，结果乌泱泱一群人，愣是没有一个比得过小林公子的。”

那群公子哥们仗着自己在京城长大，本想在初来乍到的林亭轩身上找优越感，却不曾想到自己被打了脸。

寐玄烛兴致更加盎然，没空搭理茯苓的话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少年。

茯苓则趁机将手上的翡翠归还，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喂了血的东西却看上去更加明亮：“殿下，您刚丢的翡翠。”

寐玄烛不甚在意地挥手，甚至没分过来半丝目光：“赏你了。”

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茯苓刚才还有些痛得声音发颤，此刻却连声音的语调都在上扬：“谢殿下赏赐！”

说话间，六艺比试已经来到射艺。

林亭轩指尖缠着绷带，手持弓箭，登上武场。

刚才茯苓的那番话让寐玄烛对林亭轩的期待高了不少，而四周也因为前段日子那场比试纷纷向林亭轩侧目。

林亭轩则掌心有些冒汗，父亲先前叮嘱过，这次选拔不一定要选上，但一定要够出彩。

指尖抚过箭筒里的箭羽，不觉抬头看向高处那华贵的少年。

蓦然便撞进那双如寒潭幽深的墨绿色蛇眼之中。

一双媚人的蛇眼长在寐玄烛脸上却显得傲气凌人。

他们之间隔得太远，林亭轩看不清寐玄烛眼中的情绪，只知道那目光实在炙热。

林亭轩不觉又紧张了几分，手指摸了摸一侧的箭羽。

定神回眸，林亭轩决心冒险一把。

盯着眼前的靶子，周遭的一切嘈杂似乎都慢慢变得遥远模糊，唯一愈发清晰的只有面前的靶心。

“簌簌簌”。

三声划破空气的响声落下，四周倏地安静片刻，紧接着就是哗然。

只见那箭矢一发即中靶心，紧接着第二发就劈开第一发再次正中靶心，连着第三发亦是如此。

寐玄烛欣喜地挑了挑眉，这家伙果然不负他所望，不仅长得漂亮能力也强。

再次抬头看向寐玄烛，林亭轩眼底带着些许期许——

对上那双猫眼，寐玄烛勾起唇角一笑，转身就跑向林袅。

“母亲！我要他做我的伴读！”寐玄烛兴奋地指向林亭轩。

喧闹中坦然自若的态度，出挑的脸蛋，林袅的眼神很难不一下定格在那孩子身上。

这是她那庶兄所出的孩子？

林袅手指轻轻敲了敲茶盏，那茶杯中的水已经有些凉了，一旁的宫女立马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换水。

“人选前几日我与你外祖父已然定好，”林袅看着眼前冒热气的茶水，白雾之下依稀能看见翻滚的茶叶，“你若实在喜欢可以让他进宫陪你玩几日。”

寐玄烛不乐意了。

几日？那哪够。

撇了撇嘴，幽绿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那如果我让他在此次众选中取胜旁人呢？”

林袅挑眉，没有否定：“那就看你本事了。”

定好的人选本是她嫡兄的幼子林沂，从能力上来说，六艺具佳，也懂圆滑处事，从家世上来说，作为嫡长孙，以后是要继承林家的一切。

选他做伴读无疑是为了让林氏和皇家的联系更加紧密。

偏生这孩子性子太傲，许是从未吃过委屈，锐气实在太足，寐玄烛这人本就混账，再配一个混账陪读，两人凑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就闹出什么乱子。

原先同父亲商量，她没有多少说不的权利，何况那时林沂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现在出现了林亭轩。

林亭轩看着就性子软糯，父子二人初来京城也更好拿捏，所以林袅默许了接下来寐玄烛的举动。

得了应允，寐玄烛脸上的高兴都快藏不住了，回到栏杆旁，林亭轩还在时不时抬头看看他这边，看起来就像是期待被带回家的小猫。

倒是方便寐玄烛做些动作了。

眼神再次对上的时候，寐玄烛解下腰间的玉佩，对准扔了出去。

林亭轩骤然见扔下来的玉佩有些慌张，猛地一夹□□的马匹，策马去追玉佩。

眼见玉佩坠落的速度太快，林亭轩脚别住马镫，半个身子探出马外，稳稳接住玉佩。

举起，那双猫眼亮晶晶地看向他，比阳光下的玉还要璀璨。

风同时吹起他们的衣摆，在彼此眼中同时看到了欣喜。

四周由于他俩刚才的举动一时间安静不少，也省得寐玄烛再扯着嗓子大喊安静了：“你，捡了我玉佩那个，上来，以后你就是我的伴读了。”

林亭轩脸上的欣喜颇有些遮掩不住，原先只想博些赏识，没想到皇子殿下居然直接选了他做伴读。

连忙翻身下马，便被太监领着朝上走去。

寐玄烛不忘回头看眼林袅，那张美艳的脸正盯着他，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寐玄烛笑了起来，看上去机灵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我的偏爱，自然胜过千万。”

这解释真是强词夺理，不过倒也没错。

林袅深吸了一口气，敛回目光，淡淡道：“去吧。”

这小子从刚才叫人上来开始就东张西望的，怕是都等不及了。

寐玄烛得了准许，语调明显上扬：“谢母妃。”便如离弦之箭般地朝楼梯口跑去了。

纱幔上的玉佩还在叮当作响，如同那两个孩子的笑声般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