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不会同时存在两个桃花精。
只有集万千桃木之精粹,灵体生长速度最快,且得到女娲娘娘认可的那一株桃木,才有可能幻化为妖,修得灵识。
她是第二十七代桃花精。
“你是谁?”
那是一个神清骨秀的美丽男子,问完这句话后便移开目光,长而直的睫毛无声颤动,遮掩了下方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男人身穿黑铁甲胄,单手持剑静静站在那里,轻风吹来扬动他如墨倾洒的发丝,反倒惊动了他自己。
她满脸好奇地歪头盯着他身上的盔甲瞧,眨了眨眼,答非所问:“我能摸摸你的衣裳吗?它看起来好奇怪。”
男人顿时满脸通红,瞪大眼睛后退两步,不待她将要上前的步子迈开便一把抽出剑横在身前,撇过头故作厉色:“这里是皇陵,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速速离开!”
她吓了一跳,不敢动了。
那人脸上浮现一抹懊恼之色,很快收了剑,却没就此放过,压下的眉眼让他看上去凶悍许多,“不管你是何人,现在就离开,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说着,他便大步朝她走来,似乎想以此恐吓她退出陵园。
“哎,等等!”她慌忙摆手,连连后退,焦急解释:“别、别这样,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有名字的,我叫——呃,我叫陶丽绾!我是个凡人啊,你、你你你可别动手!”
男人闻言果然停下不断紧逼的脚步,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下意识喃喃:“陶丽绾......”
眼见男人愣神,她提起裙子连跑带跳飞速躲在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桃花树后头,扒着粗壮的树干紧张地跺了两下脚,忍不住弹出脑袋继续解释:“我没干什么坏事,我是来找人的!”
男人怔愣的目光在她出声的刹那间恢复清明,在与她对上视线的一瞬间马上改为双手握剑,浑身散发着凶恶的气息,宛如一匹蓄势待发的小狼,锋锐的目光死死盯住她,“无论你叫什么名字找什么人,都与我无关!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就别怪我刀剑无眼了!”
诶?
她害怕地缩了缩脑袋,心想原来这人要赶自己走不是因为发现了她是一个桃花精啊,亏她还特意报了个名字,还以为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呢。
毕竟,只要有名字,就是凡人了吧。
世间不会同时存在同一种类的妖精,妖精是不需要名字的,就比如现在,哪怕是女娲娘娘也找不到除她以外的第二只桃花精,女娲娘娘喊一声桃花精,那么所有妖精都知道,哦,喊的是她呀。
“陶丽绾”是上一代桃花精偷偷留给她的名字,她是第一个拥有凡人名字的桃花精——不,是妖精。
凡人的性命脆弱而短暂,是需要悉心呵护的花儿,她不愿与眼前这个男人起纷争,只好后退半步使粗壮的树干完全遮掩自己的身形,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一朵五瓣桃花飘飘而落,直到举着剑走过来的男人见到空无一人的场景恍惚许久离去,才再次现身。
这里是皇陵啊。
桃花精脚尖点地轻轻一跃,下一刻便踏上了挂满花朵颤巍巍的枝丫,顷刻间重重花影随风而舞,落英缤纷只余满地芳菲。
她注目远眺,不多时便看见一高大威猛、气势非凡的女子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走来,那女人身着锦衣华服,头戴凤钗金冠,背后紫气冲天,俨然有真龙天子之态。
这是谁?
她不由得浅浅拨开面前一支桃花,眯起眼睛细细看去,那群人喧哗不止,似是起了争执,只不过显然都畏惧最前方那个女人,俱是压着声音争论。女人还很年轻,瞧着也就二十余岁的模样,她算了算记忆里那人现在该有的年纪,与女人并不对等。
桃花精此次不远万里来到凡世间,乃是为了报答许多年前一位名皇室男子的恩情,她还记得自己离去时男子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如今又二十年过去了,按照凡人的寿命来看,应该还没死吧?她不确定地伸长脖子想要在人群中仔细搜寻久远记忆里那一张模糊的人脸,奈何自己刚刚摆脱女娲娘娘的惩罚,灵体受损,五感并不灵敏。
早知道方才就捉了穿怪衣裳的人仔细盘问。
她确实畏惧女人身上的帝王之气,却也舍不得离开,要知道自古以来帝王之气便是集天地之灵秀,汇乾坤之精华的大补之气,任何妖物只需吸收那么一点,便能神清气顺,修为大增,届时再汲取山川河水之中的灵气即是轻而易举,事半功倍了。
想当年她为完成上一代桃花精的遗愿而身负重伤,多亏了一位皇室男子出手相救又收留她许久,让她能够恢复自身,反哺桃花谷的众多枯朽桃木,这才不至于叫桃花一族在她这一代桃花精手上灭绝。
只是上一代桃花精委实太不靠谱了些,身为桃花精却对世间桃木不管不顾,为了一己之私将浑身灵力用在凡人身上,以至于本该继续向上生长的桃木们因接收不到天地灵气而凋残衰败......尽管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眠不休地为桃花谷的桃木们从外界汲取灵力,却依旧无法满足它们所需,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可否认此次出来报恩有继续从那皇室男子身上汲取帝王之气反哺桃花谷的目的,但天道是最讲究平衡的,他若是肯出手相助帮桃花谷一把,自有该有的福报落在他身上,当然,她也会在不触及妖精原则的前提下为他实现一些愿望。
是很公平的交易。
她从衰败的桃花谷逃出来后便直奔凡世间灵力最为充盈的一棵桃木去,最终寻得了皇陵这棵,想来也是由于此地是许多皇室命脉埋身之地。虽比不上下方女人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明明夺目而千万人不可比拟的气势,但胜在这风水宝地经过了悠久岁月的沉淀,桃木经长久的滋养哺育,长势极好。
今日有濛濛细雨,天地连成一片灰暗色彩,倘若有凡人行走在草木旺盛的山林中,兴许会觉着眼前烟雾蔼蔼从而失了方向。然而观此桃木,冠堪比云,灼灼春红坠满树梢枝头,放眼一望只见四月风吹,红英推攘,雨打过后更显桃色喜人,娇艳欲滴,乃极盛之景。
开的真是好极了,看来有一位千古名君葬于此地。
若非死人真气不比活人,桃花精真会就此打坐,待宁心静气修炼个几百年后直接回桃花谷陪伴族人。
正当她透过一簇簇盛放花枝观察女人之时,那威严无比的女人忽然抬起头望了过来,唇瓣轻启吐出三个字:“花绮英。”
桃花精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吓得当场魂飞魄散零落成泥,当即任何事也不敢妄想了,顷刻间白光一闪原地消失不见。
“太后娘娘?”亦步亦趋跟随女人身侧的桃薇顿住,身后的文武官员也随着太后娘娘一起停下脚步,她马上开始感到紧张,藏在袖口里握紧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哪怕害怕地抬不起头了也不得不强迫自己仰起脖子,顺着太后的目光看过去,强颜欢笑:“这桃树开的真好,定是先帝感念娘娘苦心劳力,遂以此福兆庇佑象国百事皆顺呢。”
站立于最前方的女人只是保持着抬头去看花树的动作,没有说话,而她身边那位被她莫名其妙三个字忽然打断的老臣不大确定询问:“太后娘娘,您方才是说?”
女人这才恍惚似的回过神,快速眨了两下眼,双手握紧成拳又松开,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显然比起她尊贵的身份与非凡的气势,这位年轻的女人还没有修得与此相匹配的心境,甚至颇有些急切地解释:“没什么,哀家也是看这桃树开的太好了心生感慨,爱卿继续说。”
那位老臣却是不依不饶,继续纠缠盘问:“是吗,微臣听着却不像是什么赞叹之言,倒像是个人名——不过嘛,太后娘娘年纪尚轻,难免要心浮气躁一些,只是不知太后娘娘观此奇景是想到了谁呀?”
桃薇战战兢兢闭上双眼。
只听得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太后口气突然变得自在许多,爽朗一笑,不卑不亢回应:“从前总是听先帝讲民间有的地方会为花神起一俗名为花绮英,那时候还不能明白为何偏偏取这样一个名字,今日见到此树才恍然大悟,绮丽纷纷,群英之率。”
忽而一阵清风裹着细腻的雨滴吹过来,带起青石地板上的点点缤纷,众人都被飘飘而落的花瓣迷了视线。今日雨不大,可风一吹打在脸上还是有些疼的,桃薇抬手利落抹掉沾在脸上的碎花,侧着身子上前两步想要为太后挡住扑面而来的花瓣,却不知是否是今日一直紧绷着心神的缘故,竟一不小心脚滑将要摔个趔趄,好在太后娘娘身强体壮及时扶住了她。
她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面上一片赧然,深觉自己太废物了些,不仅没能为主子遮风挡雨,还劳人亲自搀扶,真是罪该万死。
桃薇连忙站稳身子反手小心翼翼托着太后的小臂,得到身边人隐晦的示意后,鼓足了勇气回头朝群臣喊:“太后娘娘有令,请诸位大人们移步翠宽宫谈话!”
直到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彻底不见了踪影,桃花树最低的那根枝丫蓦地颤动两下,随即白光涌现,从上面自然掉落的一片桃花半空中化为人形,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啊!”桃花精抱着屁股躺在地上疼的直打滚,她是知道自己现在灵力严重不足,可也没想到如此匮乏!这样简单的法术使着都困难非常,甚至于刚才一阵大点儿的风都吹不出来,不过——
不过好在目的达成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眸光幽幽转向方才一行人中两个女人站立的地方,那里赫然躺着一枚工艺精细的白玉佩。
桃花精弯腰捡起那枚玉佩。
玉佩质地上乘,不见任何杂质,与寻常寓意“君子如玉”的玉佩不同,这枚玉佩正中间开了两朵栩栩如生的桃花,边缘处则点缀着细密的山川树木,可见制造者技艺之精湛。玉佩经过丝丝细雨的洗濯后更显通透,她静静看着它,往昔记忆如同拨开了重重叠叠的山间迷雾,刹那间变得清晰深刻,令人惋惜。
“绮丽纷纷,群英之率。”
“大人觉得花绮英这个名字怎么样?”
“绮英......阿英?我能这么喊您吗?”
“阿英,等以后我做了皇帝,一定会让象国每一寸土地都种上桃花树,至于那些无法开垦的地方,便用来建花神庙,神仙在凡间都是有俗名的,花神的俗名便是花绮英。”
“阿英,你看,这玉佩上刻了两朵桃花,大的是你,小的那个是我。在很久很久以后,没有我的以后,这枚玉佩就能代替我陪伴在阿英身边了,哎呀,这么一想还真是羡慕呢。”
“——真希望我是个死物。”
“阿英,我......我好害怕,阿英,我能留在你的身边吗?”
“阿英,你走吧。”
“阿英,我只是......”
刚刚那个女人说的是“先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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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