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癫 第6章 第六瓣

齐礼一个人去异地读书，举目无亲，是万逸群从天而降，陪着她度过了那段最孤单的年月。后来又遇到了万绮，跟在他身边，万绮带她走过了多少名利场与满目珍馐。

那之前齐礼从没想到过死亡。

死亡这个词那么遥远，遥远到她和哥哥失联的时候——啊，那是她第一次想到死亡，她的疾病在对齐晟的思念中愈发严重。

齐礼多想再见哥哥一面。

群峰的大楼传出爆炸后，各大媒体争先恐后地来，企图第一时间抢到个大新闻。警方也随之而来，疏散周边群众。

万逸谦站在落地窗前，透过玻璃，看着驱车前来的万绮。

他看的到万绮，万绮却看不到他。

他在等他。

楼下传来枪炮交火的声音。

脚下已经成了一个小血泊。

齐礼被绑在椅子上，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垂去。

冷，浑身都很冷。

手指打颤。

记忆中，万绮总是温润的模样。

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

完全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处理他的儿子。

冷漠如死神。

齐礼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即使万绮杀的不是她。

万逸谦倒在地上，血缓缓流出来，和她的血交融在一起。

万绮走到她身前，嘴角依然带着笑意，问：“痛吗？”

齐礼：“痛。”

万绮：“我把他杀了，算是给你报仇了。”

齐礼扯出一个笑容：“你就这么几个孩子，全杀了，谁继承万成？”

万绮笑了：“孩子，再生就可以了。”

齐晟看到两个担架抬了出来，两人都血迹斑斑。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齐礼呼吸微弱，看到齐晟，还是硬生生地抬起了手臂，向他比起了一个“V”的手势。

齐晟跟着齐礼上了救护车，齐礼一直拉着齐晟的手不肯松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齐礼想起万逸谦告诉他的一切：从始至终，他都在寻找救你的方法。他爱你爱到命都愿意给你。

而快要失去意识的齐礼打起精神：“真的吗？你真的觉得他爱我？！”

万逸谦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

万绮向她道歉：“抱歉了，齐礼小姐，把你卷进我的家务事。”

齐礼没有回应，她抓住齐晟的手：“哥，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我快死的时候，一直都在想你，如果不是为了再见到你，我可能就放弃求生了。哥，不要离开我……”齐礼浑身都疼，说也说的幸苦。

“不等我杀你，你的毒就会要你的命。”耳边想起万逸谦的话。毒……是啊，她体内还有毒。

因感情而萌生的毒药。

而此时此刻，她抓紧那个让她毒发愈渐严重的人，乞求他不要走。

齐礼躺在病床上，轻轻抚摸她腹部缝线的伤口。

她侧着身，抱着手机，微信页面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去游泳了。”齐晟给她发来信息。

齐礼兴奋地啪啪打字：“游泳可以练胸肌吗？”

“可以。”

齐礼：“练出成果来了吗？”

那边十分谦虚：“还行。”

齐礼：“让俺看看！”

齐晟没有回复她。

真奇怪，明明前段时间齐礼才放下对哥哥的异样感情，相处几天，就又忍不了了。按普通兄妹相处？这种想法并没有持续几天，“哥，快来和我乱.伦。”“哥让我破了你的处.男之身！”诸多想法跃跃欲试，可最后发的信息却是：“你的导师会阴阳怪气你，你的老板会压榨你，你的组员会给你找麻烦。只有我不一样，我只会心疼哥哥。”

齐晟：“哈哈哈。”

回复给了他一个微信自带的一点也不像从哪个妹妹聊天中存的普通表情包。

齐礼十分高兴。

晚上十一点，齐晟终于加完班，回医院看望她。

齐礼躺在病床上，抬眼，看到几只小黑虫围绕着电灯转。

她忽然意识到，飞蛾扑火，不也挺好？

齐晟坐在床边削苹果。

齐礼往里挪动了身子，“来。”

齐晟脸色滞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不妥。

齐礼笑嘻嘻：“这有什么嘛，我们是兄妹嘛。”

齐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脱了鞋子，拉过被子，躺在她身边。

哥哥的气息袭来，齐礼感到十分安全，问：“工作累吗？”

他嗯了一声：“很累。”

齐礼眨眨眼：“累到不能动弹？”

齐晟像是真的没力气了，嗯了一声。

齐礼笑眯眯：“那我现在挠你痒痒，你是不是都没有力气反抗我？”

齐晟笑了：“一点也动不了。”

于是齐礼真的去挠他痒痒，齐晟笑了出来，他们两人的身体交叠在一起，她的胸碰上他的胳膊，齐晟身体突然向后撤了一下。

齐礼突然很难过，他们长大了，男女有别，不适合再躺在一张床上，不适合再抱在一起。齐礼放开了齐晟，躺了回去，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总是一起趴在床上看电影吗？我看睡着，睡醒了发现你还在我身边，就会特别安心。”

“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你，就算你失踪那么久，我还是很喜欢你。”

“我被绑架的时候，万逸谦告诉了我一些事。”

“我的亲生父亲，我的学神爸爸，村子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医学院毕业后，进了万成制药，在桃花项目组，遇到了我的妈妈。”

齐晟的呼吸滞了一下。

齐礼接着说：“我的妈妈是桃花的负责人，成功研发出了桃花癫之毒。”

“他们相爱了，但妈妈是万绮手下的人，万绮对妈妈的背叛很生气，他杀了他们，但没有杀我，他觉得，等我长大了，再杀我，会更好玩一点，于是对我下了毒，把我送到了叔叔家。”

“我第一次毒发失明，是你夜不归宿，我一直等不到你，怎么也睡不着，也什么都看不见。在我还不懂爱情的那些年，我只是经常失明。后来你读研究生，去美国，离我越来越远，再也不回我信息，再也不回家里。我就开始失眠。”

“我从学校搬出来住，我脑子里总是盘踞着很多情绪，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放大，白天的时候我又想不起来那些东西。”

“白天的我理解不了夜晚的我，夜晚的我辗转反侧，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第二阶段，一种轻微的癫狂。”

齐礼侧过脸，伸手，抚摸上齐晟的侧脸：“这么久以来，高强度劳作，明明已经很辛苦了，却还要照顾任性的我的脾气，哥哥，我不需要桃花的解药，你离开我我才会痛苦，你是我唯一的解药，明明哥哥这么爱我，却一直不肯告诉我。我还以为一直都是我自己的单相思。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都无所谓了，我不想治病，就只是看不见而已，没什么的。”

“万绮控制他的孩子们，让他们一个个陷入疯狂，可我不会让恨支配我，因为我心里有爱的人，哥，我爱你。”

齐晟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礼礼……”

我走不了的……

他说不出这句话，他要怎么告诉她事实？他签下了一份合同，只为得到桃花的解药，如果他无法完成他的工作，他将会背负上他一生都无法偿还的违约金。他要怎么告诉齐礼，是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我爱你，我从小的时候，就爱着你。他怎么能让这份爱成为她的负担？

齐礼吻上他的嘴唇。

齐晟瞳孔放大。

而齐礼抱住他，不容他反抗，愈发深入。

他抗拒她的手，渐渐放松。

齐晟也吻向她，似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齐礼的手向下探去，齐晟颤抖了一下，连忙抓住她的手，制止住她。“不行……”

不行？

他都吻上了她，他都迈出了那一步，有什么不行？

齐礼强硬的掰开他的手，她定要抓住。

可就在齐礼触碰的瞬间，她愣住了。

万绮曾在在月色桃花下看到桃夭灿若桃花的眼，心里一动，多年以后，同样在月色桃花下，他远远地看着她被爱人鲜血染红的眼睛。

那眼中的平静与绝望，再次让他心动。

桃夭的美，总是寂静而蚀骨。

爱人死后，桃夭很少说话，潜心投入对“桃花癫”的研究，她开始喜欢带上厚厚的没有度数的眼镜来掩盖情绪，每天重复实验，看着实验体死去，无数次的试验，无数次的失败，她永远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万绮知道桃夭从心底并不希望这个实验能成功，可奈何事与愿违。一次注射过后，一只小白鼠红着眼发了疯般冲撞困住自己的牢笼。

桃夭咬了咬唇，紧握拳头。

他感受到了她心里的不安，从后抱住她，说，“你给了我一个惊喜。”

她松开了拳头，她知道它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说，“是。”

他太了解桃夭了，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终于，在一个月满桃花绽的夜晚，她带着他假死的爱人逃了。

万绮从不怪她，而是纵容她，放任她和她的爱人飘洋过海，远走他乡，生下孩子，然后在一个同样夜色美好的晚上，万绮死神般的出现，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毁了吧。

她死的那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野外的桃花被打落在水坑里，染上泥土。

明艳如桃，落入淤泥。

雨打湿了他半长的头发，女孩微弱的哭声飘荡在混着桃花香气的空中。

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几年虚幻的幸福，已经是他能给她的全部。他走上前去，看着那个满身血污的孩子，似笑非笑说，“齐礼，我是应该杀了你，还是应该把你养大再慢慢折磨你？”

听到他人的声音，女孩停止了哭泣，抬起头，一双眼睛灿若桃花。

一如往昔。

桃夭是他最满意的作品。

万绮捡到桃夭时正月华满天，桃花缓缓从枝头坠落在她的肩头。

她被人遗弃在月色下的桃林。

万绮弯下腰看着哭泣的女孩。

女孩一双大大的眼睛艳若桃花。

他把她养大，看着她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优雅的桃夭，她在月色下闪闪发亮，他喜欢她娇俏的脸和桃花似的眼睛。

桃夭能拿起枪的时候，就开始为他杀人，她第一个杀的，是遗弃她的母亲，她焚烧了所有痕迹。她让她的出身湮灭在这场大火里。

她的母亲卖身生下了她，又将她遗弃，而她在长大后的某一天，也和母亲一样，用身体生存。

母亲用身体换来面包，而她用身体换来信息，万绮需要的信息。

她是高级妓.女。

万绮掌管着她。

她，她们，都是他的作品。他从她们身上汲取生命，直到她逃离他。

万绮笑了，自言自语：“桃夭啊桃夭，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蹲下身，对女孩说，“喝了它，就不会痛了。”

女孩接过瓷瓶，眨了眨眼睛，问：“叔叔，这是什么？”

万绮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说，“桃花癫。”

再次见到女孩的时候，是在南方的一个小城。

齐礼被她的叔叔收养，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那时他本想带走她，却在一个夜晚改变了主意。

夜深人静时分，他潜入她的卧室，看着熟睡的她。

她的脸庞带着少女的青涩，却已经开始有几分像桃夭。

万绮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很久很久。

他忽然只是想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熟睡的脸。

书桌上，放着她的语文课本。

万绮一时来了兴致，随手翻了翻。

齐礼的字清秀，是她母亲的模样，规规矩矩。

万绮轻笑，越是认真生活，看到生活真相的那一刻，痛苦越是惨烈。

忽然，万绮的手指停在一页：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宜其室家？

若是桃，她也是野桃，绽的妖艳浮华，落得惨烈悲壮，怎会宜其室家？

还是说，令她宜其室家的人，不是他？

万绮冷下了唇角。

万绮对着长大的齐礼微笑：“我说过，你会回到我身边。”像是再度面对桃夭。万成的高层，离职的员工再度出现在办公室。

齐礼看穿了这个男人温和下的真面目，开门见山，直说：“放了我哥哥。”

万绮：“合约是他当然签下的，为我工作五年，我就会给他桃花癫的解药。说不干就不干了，万成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

齐礼知道他的目的，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万绮勾起唇角，“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礼礼，留下来陪陪我吧，我最看重的两个孩子都死了，我最近，可是很寂寞呢。我无法原谅你母亲，是因为她的的确确背叛了我，而我也让她，让你，受到了惩罚，上一代人的恩怨，这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陪我几天吧，我会给你解药，也会放了齐晟。”

齐礼看着万绮，十分认真地问：“只要我照你说的做，你就会放了我哥？”

万绮眼里的笑容像是月光：“我从不食言。”

万绮从不会遵守任何约定。

齐礼顶着桃夭的脸，过着她父亲的生活。性格像她的父亲，信着被构造出的履历，就像他父亲刚进入万成，认为自己能干一番大事业的模样。可爱上一个人，为一个人奋战的姿态，倒是像极了桃夭。

她愤怒地冲向万成，质问他对齐晟做的一切，阉割，劳动条约，不分日夜毫不留情地压榨齐晟的脑力……她对他的罪行愤怒，而那让他心里升起一种愉悦。

年轻人总是这样。

为了爱情，即使再怎么愤怒，也会牺牲自我。

他把玩她，就像观赏一件瓷器，她没有反抗，眼底倒是一万个心不甘情不愿，这表情倒让万绮笑了，问：“就这么讨厌我？”

她拒绝回答，他眼睛风流，“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齐礼开杠：“喜欢年轻的。”

万绮问：“逸群那样的吗？”

齐礼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男人这个时候有什么脸提万逸群。

他杀了他。

可万绮厚颜无耻的继续问：“那，我和逸群，你喜欢我们谁抱你？”

她知道他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齐礼摆烂：“我喜欢自x。”

万绮也不恼，说：“那给我看？”

……

……

……

齐礼眉头紧锁。

万绮的汗滴在她身上。

他居高立下观赏着她。

她皱眉，厌恶他的动作。

万绮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头，说：“担心什么？有了孩子，生下来就是了。”

齐礼忽然想到什么，“你之前和我说，你的前任助理怀孕离职，怀的，是你的孩子吗？”

他微笑了，摸了摸她的头：“聪明的孩子。”

齐礼脸色苍白。

万绮开除了齐晟，万成药业药物研发组人人自危。

经济衰退周期，卷王如齐晟都丢了工作，更何况他们？

听旁人说，失业后的几个星期，齐晟依然在万成的大楼外游荡，迟迟不愿离去。

N＋1给了，遣散费优厚，他的组员都说，离开了万成，那么多企业可以进呢，压力还没万成大，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

后来有一天，齐晟忽然消失了，不在万成楼下转悠，同僚都以为他想通了，不久后，却在社会新闻看到了他。

死在小巷子里，被人捅了几刀，失血过多。

犯人在几天后被抓，街边小混混，喝多了，起了口角，冲动杀人。犯人几天后被捕，因故意伤害致死判处无期徒刑。

名校毕业年薪百万的年轻精英男，失业后被小混混捅死在小巷中，结局如此草率，不由得令人感叹。

而听万成物业的人说，这场命案后不久，一具尸体也从万成高层运了出来。

知晓齐晟死讯的齐礼桃花癫之毒发作，身体和精神撑到了极限，随着桃花的枯萎，她的生命也将逝去。

齐礼在最后一段光阴里，彻底失明。也彻底丧失了神智，她看不到万绮，被动地接受他，她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喊：“哥哥，哥哥。”

万绮看她陷入狂乱，最后终抵不过毒药。

桃花枯萎，她也再无生气。

万绮回到了郊外别院的桃林，他也是在这桃林中，给了齐礼一个温柔的开场。万绮将齐礼的骨灰撒入溪中，灰随凋零的桃花逐水而去。万绮喃喃自语：“眼盲，心乱，谓之桃花癫，失去爱人，即是失去生命，情爱本身，就是毒药。”

很不幸，结局就是这样的，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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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