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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几乎落针可闻,手机里救援队的声音在里面回荡,不止程颂恩一时无法接受,连谢容述也跟着失去理智。
他打转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一把夺过程颂恩的手机询问那头的人:“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
他抑制着冲动和最后一丝教养让自己的怒火消解下来,他沉着声音问:“您这边大概在什么位置?麻烦发我下,方便家里人过去。”
挂了电话,程颂恩接过手机,双手微微颤抖,她看向谢容述,呆呆地问:“怎么办?”
“不知道……”谢容述也不淡定,只是强压着心底的慌张,“先过去帮忙找找吧。”
他没有送程颂恩回去,这个时候让她一个人待着更不安全,她也不会同意回去的。
程颂恩低着头沉默,她明白——目前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一路过去她的心就没静过,无数次幻想自己到时,谢怀筠已经被救援队找到,他只是受了伤,没有危及到生命。
这事发生的突然,在没能得到准确的消息前,他们谁也不敢和家里人提起,否则商应兰会哭晕过去的。
衡连山距离电视台至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夜里路上没人,谢容述出了城几乎超速抵达的衡连山。
他们到时,山坡和车道周围到处都是救援队的人,他们打着手电筒,穿着雨衣在附近寻找谢怀筠。
程颂恩下车时,顾不得外面的瓢泼大雨,直直冲向人员聚集处,她走近,只看到打捞上来的,谢怀筠的车。
车身已经报废,无一处完整。
看着这一幕,程颂恩彻底愣在原地,淅淅沥沥的大雨摔打在她的脸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同泪水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水。
耳边传来救援人员传呼机的声音,无非是说找不到人。
救援人员发现她,瞧着她的状态便清楚她是谁,只能做安抚工作,并说明会加大救援力度,要她不要太过伤心。
程颂恩已然伤心欲绝,她的思绪如同这夜的雨落入无尽的大海中,扑面而来的海水要她无法呼吸,找不到生的方向。
谢容述从车里拿了伞,走过来丢给程颂恩,他的语气忽地凌冽几分:“自己打着伞去旁边待着,别过来添乱。”
程颂恩没动,也没说一句话。
谢容述眉头微蹙,他垂眸,视线在雨中模糊不清,他大步离开,加入了救援队的搜寻。
他走了没几步,感觉身后有人,回头去看是程颂恩在身后跟着,她的手紧紧攥着雨伞,固执地淋着雨去寻找谢怀筠的踪迹。
谢容述停下,原想说她,可话到了嘴边已经没了开口的立场,他又凭什么去管她的事呢。
后半夜雨停了,救援队在山坡上的碎石下面找到了谢怀筠。
程颂恩得到消息,连摔带跑地冲向人群之中,她到了跟前挤进去,看着躺着地上浑身是血的谢怀筠,彻底傻眼。
谢怀筠的面容惨白,被雨水打湿的碎发紧紧贴着额头,他的脸颊满是被什么划过,细碎的伤痕。
鲜血从他的伤口渗出,他的白色衬衣早已被染成血红色,他的心口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医生看了程颂恩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宣布了那个谁也不愿听到的结果。
——已无生命体征。
程颂恩抬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艰难的来到谢怀筠身边,她蹲下,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她的侧脸紧贴着他的额头,嘴巴里在喃喃自语:“不会的,他的身体还是热的,他没死……”
救援人员看着程颂恩的状态,再多的话到了嘴边也不过是一句节哀,他们找到时已经过了抢救时间,且人也已经没了温度。
最终法医的鉴定结果是,在谢怀筠体内发现大量酒精,身体除了划伤并无其他致命伤痕,只有头部那一处撞击。
可以判断是谢怀筠酒驾,在路上碰巧遇见暴雨,车子轮胎打滑翻下车道,从而发生的事故。
谢怀筠出事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港城,一切像是上了发条一般控制不住。
谢容述接到了商应兰的电话,在她问出口的那一秒摁了挂断,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去向母亲告知大哥去世的消息。
而另一边,程颂恩已在崩溃边缘,她抱着谢怀筠一动不动,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救援人员叹了口气,朝着谢容述的方向走来,说道:“您还是去劝劝吧。”
“嗯。”谢容述的眼眸深邃无神,声音听着微微发抖,“给您添麻烦了。”
事故毕竟发生在城外,按照规矩只能火化入城,商应兰和谢笺淞最后也没能见到谢怀筠的最后一面。
葬礼那天,港城来了很多人,商应兰因为悲痛欲绝而无法出席,一切只能程颂恩负责。
她的眼泪早在事故那天流尽干涸,眼中布满血丝,勉强让自己忙起来,学着谢怀筠的模样接待前来祭拜的人。
礼堂里挂着黑色的布,所有人穿着黑色的服饰,白色的雏菊在谢怀筠相框旁边显得尤为刺眼,时不时伴随着呜咽声。
等人来的差不多,就该谢笺淞上去读悼词了,可这会儿还没看见他人,想来是在休息室安慰商应兰。
程颂恩走不开,又没带手机,只能拜托其他人去找找,刚走几步,便迎面碰上了谢容述。
谢容述今日穿的黑色西装和衬衫,庄重严肃,敛去了平日里的桀骜随性,他瞥见程颂恩在找人,便走了过来。
“大嫂。”
谢容述微微颔首,礼貌而生分。
闻言,程颂恩一怔。
说起来若不是这场事故,今天该是他们的婚礼的,只是很可惜,她一向运气不好。
“嗯。”程颂恩应承下来,“该伯父宣读悼词了。”
“好,我去找爸。”
谢容述说完,抬脚刚要走,入口来了几个人,他抬眼看过去,是翁家来人了,为首的是翁弘信。
程颂恩也顺势去看,她不认识翁弘信,但看见了他后面的翁雅繁,大约能猜到是谁家。
翁弘信一行人来的气势汹汹,看着不像是来参加葬礼,倒像是来踢馆的,唯一有点难过的也就是翁雅繁了。
谢容述并不喜欢翁弘信这人,翁弘信长他们几岁,从小便喜欢托大拿乔说教他们,如今上了年纪,更是恶劣。
翁弘信眼里看不出悲伤甚至惋惜,他走近,来到谢怀筠灵前祭拜,完事也免不了说嘴。
“节哀啊,程小姐。”他突然把话锋转向了一旁出神的程颂恩。
程颂恩没听清他说什么,回过神才愣愣地看向他,问道:“您是?”
很显然,翁弘信没想到程颂恩会是这样的反应,嘴角抽搐了下,半晌没回话。
谢容述往程颂恩前面站了站,看着翁弘信的目光多了审视:“宾客在那边等,跟这现什么眼?”
“阿述,何必这样疾言厉色。”翁弘信面上仍旧笑着,“毕竟我比你们年长,你大哥生前若是肯听我的话,也不会出这种事。”
谢容述和程颂恩几乎同时看向他。
“我有说错吗?”翁弘信假笑道,“早就劝他回去时找个代驾,可他呢,偏不听,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回家,这不出事了。”
翁弘信太抬手,拍了拍谢容述的肩膀说道:“亲人两行泪啊,这做什么事之前都得考虑清楚了,否则会死的很难看的。”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只够他们之间听到,其中威胁和暗示的意味明显,他看了眼谢容述,得意地笑了。
程颂恩在谢容述身后,话只听清楚了一半,但看翁弘信的表情定然没说什么好话。
谢容述打掉翁弘信的手,他的手握紧了拳头,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不在现场发作。
翁雅繁拉了拉翁弘信的胳膊,说道:“哥,我想去看看兰伯母。”
“去吧。”翁弘信笑说,“你怀筠哥哥不在了,你多看看伯母也是应该的。”
“嗯。”
翁弘信目送翁雅繁离开,从他进来开始,脸上的笑容从未减少,抬脚大步同其他宾客寒暄。
程颂恩盯着翁弘信看,她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这个人,一遍遍地回忆着,反复的去思索翁弘信的名字。
忽地,一道记忆在程颂恩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是在个文件夹里,所有的画面终于浮现出来。
是那次她去律所找谢怀筠,在他放着的一堆资料中见到过,只是当时谢怀筠很快收了起来,她的也不过短暂的一秒。
这些日子,谢怀筠都在调查夏薇的案子,难不成这件事和翁弘信有关,可他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和夏薇会有怎样的联系?
程颂恩联想到翁弘信的方才的话,瞳孔猛的放大,瞬间惊觉起来,她看向人群中,翁弘信同人谈笑风生,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底涌现。
她的思绪变得混乱,心口突跳,大脑感觉到一阵眩晕,浑身发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程颂恩竟然来到了谢怀筠的副驾,车外大雨倾盆,看不见前方的路,轮胎开始打滑,车身开始不受控制。
程颂恩想要去拦住谢怀筠,想要他停下来,可无论她怎么呼喊,都无法让自己的声音突破两人之间的屏障。
直到车子冲出公路,撞开一旁的隔离栏,挡风玻璃瞬间破碎开来,那一瞬间,她对上了谢怀筠的目光。
“谢怀筠……”程颂恩的声音颤抖。
谢怀筠摇了摇头,笑着,眼里却始终含着泪水:“别哭,千万别哭啊颂恩。”
程颂恩拼命摇头,伸手去碰他,却怎么也碰不到,她哭喊着扑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在惊喜的那一刻,雨夜退散,她回到了休息室里,只有白色的墙面,空荡荡的房间,什么声音也没有。
直到一道低沉的男声,裹挟风雨,封闭了她的梦境。
“大嫂可还分得清我是谁?灰姑娘的戏难不成还想唱第二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