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落把祝见尘赶走之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看一眼花子。
不谈其他,单说花子来探监过她好几次,礼尚往来她也该探望一下花子。
更重要的是,兰落需要更加熟悉基地的路线,她大可以仗着找不到电击房四处观察,反正暂时也没人会来烦她。
兰落的房间是按照陆观的要求布置的,距离其他实验体很远,离出口也非常远,几乎深埋在基地最内部。
她看似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走廊上穿梭,脑海中却在描绘基地的形状。
基地大厅是离地面通道最近的地方,她的房间则在离通道最远的地方,不过房间和大厅之间有一条宽阔的主路,可以让她从房间快速抵达大厅。
至于之前的手术室之类的地方,则在以大厅为起点的左侧部分,研究员的休息室也多集中在附近。
而花子等人的房间,应该在与研究员相对的基地另一边。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是以大厅为起点向各处延伸,兰落的房间夹在研究员和实验体之间,向左是研究员,向右是实验体,向前则是没有遮挡的大厅。
那向后呢?
研究员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如果他们要外出的话,都是从大厅前面的通道离开吗?
兰落经过大厅很多次,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从大厅前出现,除了陆观。
所以她一直怀疑,也许基地有另一个出口,研究员平时都是从那里进出的。
兰落一脸茫然地走到休息室附近,像迷路了一样左顾右盼,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摸索。
这条路看上去和所有分叉路都一样,只不过窄了一点,机械眼好像也少了一点。
“喂!站住!”
兰落看到前面分成了两条不同的岔路,刚想走过去看一看,身后就响起一声暴喝。
她浑身一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缓缓转身,揪着自己的衣领缩着脖子道歉:“怎么了?”
来人是个面生的壮汉,腕上贴着膏药一样的东西,脚上踩着一双运动鞋,简陋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几乎要炸开,整个人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代号多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哪个研究员放你出来的?”壮汉一双三角眼牢牢盯着兰落,连珠炮似的发问。
兰落眼圈一红后退半步,声音像蚊子似的:“我是兰落,想找我的朋友,但是基地的地形太复杂了,我迷路了。这里是不是不让进?我马上就走……”
壮汉一愣,紧紧皱着的眉头松了一点:“你就是兰落?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想看谁就让研究员把他放进你房间,不要乱走。”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很生硬,但明显比刚刚客气了很多。
兰落也没想到陆观的威慑力这么强,不过是开玩笑似的提了一嘴,底下的人就开始对她客客气气的了。
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不认识自己的脸?
明明陆观来的时候所有研究员都集合了,她当时也在场,大家理应都认识她,为什么这个壮汉会不认识自己?
难道他根本没有去大厅?
为什么不去呢?是陆观不够重要?还是说,这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谢谢,打扰了。”兰落收回思绪,朝壮汉点点头,然后就毫不留恋地原路返回了。
她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让基地对自己有所戒备,他们最好永远把她当做一个胆小如鼠的实验体来蔑视。
被蔑视的人,才有偷偷成功的机会。
兰落演戏演到底,即便脑海里已经对这些路线了如指掌,依旧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一路摸索着回到大厅。
陆观早就走了,大厅已经恢复往日的平静,原本属于面包怪的位置,已经被其他人代替,几个研究员分散在不同的角落,一眼严肃地注视着眼前的屏幕。
看到兰落出现在这里,其中一个研究员抬头张了张嘴,又低头闭上嘴巴假装没看见。
其他研究员更是把头埋低,尽量忽略她。
好爽……兰落面无表情地想,这就是关系户的待遇吗?来去自如行动自由,不管干什么都没人指手画脚,再趾高气昂的研究员也要对她客客气气的。
要不是明白自己是待宰的实验体,她还真要把自己当成座上宾了。
兰落掩饰着眼底的不屑和嘲讽,坐在大厅悄悄观察通道。
走过这条通道就是厚重的密码门,门外是消毒通道,消毒通道外是另一重密码门。
她唯一知道拥有生物密码的人,只有陆观。
“那个,”兰落捋了捋头发,假装无聊地四处看,避免被他们发现自己在看通道,“你们知道电击房在哪吗?”
几个人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他们很默契地选择沉默,没有搭理她。
“请问电击房在哪?”兰落恍若未觉,依然很有礼貌地询问。
一个矮矮的中年女研究员抬起头扶了一下丑丑的眼镜:“往那走,沿着右手一直走。”
兰落顺着她指的方向扫了一眼,回过头对女人微笑道谢。
中年女人拧着眉头抿着唇没有回应她,继续低头忙活了。
兰落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按照女人指的路走过去,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找到电击房。
她站在门口抬头看着门牌上的“电击房”三个字,内心嗤笑他们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电击房竟然直接叫电击房,他们的解剖室好歹还用手术室来掩人耳目呢。
兰落推开双开的大门,里面出现和检查室类似的玻璃隔间,隔间里面有一张巨大的椅子,上面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线路。
椅子是空的,花子不在里面。
坐在外间的研究员看到兰落有些惊讶:“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子在吗?我来看她。”
“不在,回去吧,没事不要乱跑。”
研究员挥挥手赶人,客气里夹杂着藏不住的嫌弃。
兰落嘴里答应着,脚步却没动,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同时竖起耳朵听。
研究员看了她两眼,嘴里嘟哝两句,却没开口驱逐她。
陆观说话真有用啊,兰落再一次感慨。
见四处都找不到人,她转身抓住门把手,打算去花子住的地方找找看。
“呃……”
转身的瞬间,细微的呻吟声轻飘飘地落到兰落的耳朵里,拦住了她的脚步。
兰落回头看着研究员:“请问,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研究员认真地盯着电子屏,随口敷衍她:“没有。”
兰落皱眉,不再理会研究员,自己推开隔间门走了进去。
“哎哎哎!”
研究员看见了,一下从凳子上窜起来着急忙慌喊住她:“不能进,非实验人员勿进,小心弄坏设备,你先出来!”
兰落握着隔间门把手,轻声细语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找找花子。”
研究员看她态度良好,胸膛挺了挺:“你先回去,到时候让人把她带到你房间,没事不要乱晃,妨碍实验。”
“妨碍?”兰落一脸愧疚,“抱歉,陆先生说让我配合实验来着的,没想到妨碍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下次陆先生来的时候,你们可以和他提一提这件事,总让我乱跑也不是个办法。”
她低眉顺眼地威胁研究员,对于自己把陆观搬出来狐假虎威这件事毫不心虚。
“你……”研究员沉吟半天,“你、哎,那边那边,小门儿里。”
说完就一屁股坐下,假装看不见兰落。
兰落的视线停留在研究员身上,只不过让他指个路而已,三番四次不理人,一定要把上面的主子搬出来吓一吓他才愿意开尊口,真是贱得没边。
她没有起伏的嘴角在拉开小门后彻底压成了一条直线。
小门里是个空空的小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人披头散发地瘫软在地,扭曲的姿势像个死人,只有偶尔溢出嘴边的呻吟证明她还活着。
“花子?”
兰落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脸朝下趴在地上的花子手指动了动,然后费力地扭过脑袋,把脸朝向兰落:“兰……”
“嗯。”兰落说,“你怎么了?”
花子现在的姿势很滑稽,上半身和下半身在地上摆成“L”的形状,侧脸贴地,乱糟糟的头发糊了满脸,一张嘴就被吃进嘴巴里。
“你问的什么废话?”
她虽然虚弱,嘴却硬,缓了缓继续开口:“你空手来的啊。”
兰落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想来看看你的,没想到你这么严重。”
花子闭上眼睛,呸一声吐出嘴里的头发:“他们给我喝了个不知道啥玩意的腥了吧唧的血就拉过来电了,一直问我疼不疼,还不准给我用药,一帮……”
下面几个字她可能怕被研究员听到,说得很小声,兰落也没听清,反正肯定是骂人的话,不重要。
她在意的,是花子说的血。
喝血、痛感、不准用药,兰落几乎可以确定花子喝下的是自己的血。
哈,陆观还真节省,自己的血研究完再给其他实验体喝了继续研究。
兰落心里一阵恶心,面上却不显。
反正那些血都是废的,除了难喝,没有任何作用。
“你知道吗?”花子似乎越聊越有力气,“我发现你错了。”
兰落心里一跳:“什么?”
花子舔舔嘴唇:“你跟我说七九六十二,是错的。”
兰落放下心来,回忆了一下,她刚认识花子的时候的确撒过这种谎。
那时候兰落怀疑花子在伪装,故意说了很多错误的常识试探她,没想到花子照单全收,每条都信了。
“你读书多,我信你。”花子当时一点头就把这些东西记住了,对兰落的每句话都很信任。
兰落这才慢慢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花子这种莽撞又世故的蠢货存在。
她捏住拳头,扫了眼外面探头探脑的研究员:“嗯,我记错了,你怎么知道的。”
花子语气如常,甚至带着点小骄傲:“电击椅有七个档位,他们电了我九轮,我数过了,一共是六十三次,不是六十二。”
兰落轻轻咬住自己的舌尖,叹了口气:“还不如六十二呢。”
花子哼唧两声没有接话,整张脸皱成一团。
兰落看出她在忍痛,脚步挪了一下,用身子挡住窄窄的的门口,弯下腰摸了一把花子的嘴角:
“你看你,头发都吃到嘴里了。”
她说完就直起身,握成拳的右手里有一抹红痕一闪而过,消失在指间。
花子下意识舔舔唇,卷走干燥唇角上的一点冰凉。
“你!”
几瞬之后,她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睛,嗓子里溢出一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