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商醒来的时机让林横咬牙切齿。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选在他把人刚扔到病床上的时候醒。
“谈佑呢?”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么个大个子给拖到病房出了一身汗,没得到一声感谢就算了,这家伙扒开眼睛张嘴就问谈佑。
谈佑谈佑,脸白得要死,等失血过多死过去看你还怎么恋爱脑!
林横十分走心地吐槽了一遍,面上维持着淡然的神色:“请曲副配合治疗。”
曲阜商双目圆瞪,低吼:“滚。”
“不接受治疗的话,麻烦不要弄脏我们研测中心的地板,很难清理,”林横双手抱臂腰板挺得贼直,“还有床单。”
“你有病?”曲阜商撑起上身挥拳直袭林横脸面。
林横不闪不躲:“你打我,我会计较,”他扫了眼骤然停在自己眼前的黑色皮手套,“我会向止戈中心上报,特能部副部曲阜商扰乱研测中心秩序,并动手伤害医者。”
“当然,你想发泄还可以继续去找顾醒,不过要是真把他给打坏了,你可能这辈子都追不上谈副。”
黑皮手套颓然落下,曲阜商随之摔回床上,林横做了个“请”的手势,上前解开他染血的衬衫。
“你说……他是不是喜欢顾醒?”
拆绑带的动作不停,林横眼都不眨一下:疼得都快把床单给抓破了,还有功夫考虑这事儿,真是疯子。
“抱歉,不解答与病情无关的问题。”
结实的胸肌铺满冷汗,曲阜商攥紧床单,用力到骨节发白:“你们医研部都是铁石心肠。”
“多谢夸奖。”
铁打的人也挨不住连番折腾,更何况这曲阜商才做完手术。两人你来我往了会儿,曲阜商就没声了,没晕,但估计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温度高得不正常,保准是发烧了,唇瓣和脸颊霜打得似的,林横一边治疗一边无奈讳疾忌医的行为,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长得确实很英俊。
但人家谈副就是瞧不上。
收起仪器,林横亲自去取了套崭新的病号服叠放在床头柜。
曲阜商挑起眼皮看了眼,没说话。
林横双手插兜没等来一声感谢也在意料之中:“有事按铃,不过进来的肯定不是谈副。”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不好闻,偶尔会让人有作呕的感觉,研测中心作为专门接收审异局受伤及生病异者的地方,这里的味道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
竺阙向来身体健康,很少到这里报道,自打半年前卧底回来,他更是再没来过研测中心。
很多血,那人的身上怎么能流出那么多的血?
他一闭眼就能看见他的脸,白得像积了一夜的厚重的雪,但很快那个身影又化掉了,化得干干净净,连个念想都没留给他。
绕了几个长廊,竺阙来到研测中心诊疗区的特设病房,里面躺着他的部长伏念卿——因为卧底任务重伤,至今没有清醒的迹象。
“刚才过去的那个是器物部的副部吗?”
“好像是,新上任没多久。”
“早就是副部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来咱们局里上任。那年捣毁滋城异者之家后,据说这位副部来局里第一个报道的地方是异域。”
人没醒,竺阙待了五分钟就出来了。
回去依然要绕上一大圈,他走得很快,令人反胃的药剂味儿,竺阙一秒钟都不想多闻。
路过服务台时遇见了同部门的小新人,新人活力满满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见着竺阙打了招呼后便大大方方地拉着女朋友的手撒娇。
“不行,我下班还有事呢!”
“什么事儿啊?”小奶狗拉着女友的手晃,“昨天说好一起去的。”
女友捏了他手背一下,客客气气地跟竺阙说:“竺副好,我们部的VIP病人所使用的器物部智能手杖似乎有些磨手,我今天过去取回来,您方便帮忙改造一下吗?”
“可以,”竺阙没作犹豫,“VIP病人?”
他可没听说过医研部特设VIP服务。
“是的,就这一位,是为咱们局里的异者研究作出过巨大贡献的。”
据说这位VIP病人曾经将自己体内的全部殊力主动贡献给实验体基地作为研究。
这在医研部倒不是秘密,只是没人问,他们作为部员也不能到处打开大喇叭说。
“我过去一趟吧,病人离开手杖也不方便,”竺阙扫了眼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你们出去约会,这事儿交给我。”
“谢谢竺副!”
竺阙点头收了道谢,没回器物部直接出发前往女孩提供的地址。
桌面的水渍越积越多,顾醒的唇瓣挣脱不去牙齿的摩擦,落下一道道血痕。拇指用力到发白脱力,在制服衬衫上留下扫荡后的印记。
身体与老旧钟摆同频打摆,下午的时间在不断叠加的疼痛折磨下难熬到令顾醒精神恍惚。
不再有时间上的概念,但服下的两次止疼,合在一块终于发挥了五分之一的效用。顾醒的腰总算可以稍微坐直些,闷痛虽然依旧不依不饶地纠缠着他,但不至于再将他打得狼狈。
若不是还有点余痛需要抵挡,顾醒会觉得有点无所事事。
他的座位靠窗,正好能望到归一广场。
正常工作时间,广场上几乎没人。
顾醒盯着窗外有些出神,思绪伴着被病痛磨得虚弱的精神力一并飘远。
他想起他和谈佑的少年时代。
他们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出门,十几岁的年龄,他们什么都在一起。
谈佑教他打球教他跑步,甚至教他如何与人说话。
这一路,谈佑让他迈左腿他绝不抬右脚,他自愿按照谈佑精心设计好的路线走脚下的每一步。
除了两年前那次吵架,以及他一定要去执行的卧底任务。
视线从窗外挪到老式钟摆上时,还差一分多钟到五点。
喉间忽如其来的痒意让顾醒有些紧张,咳嗽声数不清第几次从唇边闷出来,他抬手拿过被放在桌面最显眼位置的保温杯。抱了会儿,再拧开喝了几口。
半杯水下去,谈佑的电话打了过来。
“走了吗?”
“没。”
顾醒心里咯噔一下,骤然下沉的情绪拽着他往下跌:接风宴该不会又泡汤了吧?
谈佑没给他过多胡思乱想的时间,问:“工作忙完了?”
“忙完了!”顾醒挺直腰板攥紧手机,等待被发落一样。
“瀑布屏障见。”
制服早被换下来,时刻准备与谈佑见面的人如同风一样消失在特能部办公区。
来早了。
顾醒边踢灰边眼巴巴地望,下班时间人不会太少,但他仍然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谈佑的身影。
挺拔的身板,绝对不会被人群淹没的身高,一身黑色的长款风衣,迎着晚风精神飒爽地来到顾醒面前。
顾醒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该死的帅气,一定要弄到手才行啊,顾醒!
“跟秦襄学的?”
谈佑上上下下打量了顾醒一番,说了这样一句话。
“秦襄是谁?”
顾醒并不觉得自己宽松的上衣下面配着皮裤的搭配有何不妥,但谈佑蓦然黑下去的脸色让他以为自己触犯了天大的纲常?
谈佑没回答径直走进停车场,直到顾醒扎好安全带坐稳也没吭一声。
该死的臭脾气,不凶就不会说话!
顾醒自我开解不跟他一般见识,免得生了一肚子气没空位置留给等下要吃的美味。
心里头想得开,但身体十分不给面子,五脏六腑睡醒了似的开始往死里作,在顾醒忍不住第三次将手插进上衣里揉搓时,谈佑终于开口了:“很热?”
“啊?”
此话怎讲?
顾醒不解地盯着谈佑目不斜视的侧脸,又低头瞅了瞅自己——他撩起的衣摆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肌肤,像是故意给旁人看的。
眼一闭,顾醒咬牙:“热,热啊。”
微侧过头,谈佑的目光在那一抹半遮半掩的雪白上逗留了片刻,坦荡地收回视线。
漠不关心,满不在乎。
顾醒搜刮到两个成语用来形容他拉开眼皮刚好看到的谈佑的表情。
苍白纤弱的手掌僵硬地盖在腹上,顾醒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下移一寸来掩盖住那一抹不小心露出的雪白。
“肚子盖上。”
看似专注开车的人发话了。
顾醒闻言快速将衣服往下一拽,腰不自觉挺直屁股往后移了移让脊背紧贴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攥紧安全带再次闭上眼,任凭腹中再怎么翻江倒海,也不敢再多按一下。
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用力,在顾醒闭上眼的一瞬,谈佑暗自深吸口气。
车内静默的气氛没持续太多,目的地很近,驶出外林区没多久就到了,顾醒掐点一般睁开眼,车刚停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紧绷的精神力一松懈,顾醒迎头吃了口风,呛咳声接连从嗓子眼蹦出。
谈佑不紧不慢地关上车门:“怎么咳嗽了?”
“天凉。”
他在优雅的他面前从未都没有优雅可谈,真够糟糕的。
“热?”
顾醒慢慢运转似乎有些发轴的大脑,意识到谈佑似乎在质疑他在车上所说的热。他自然无法解释为何忽冷忽热,只得发挥最擅长的伪装能力,一边抬脚往餐馆进一边打哈哈:“哎呀别磨叽,赶紧的,地方都到了,你可别想逃单!”
他双手插兜,左手攥着喷雾剂,右手摸到一颗水果糖,如果止疼没有落在局里,那顾醒现在一定是安全感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