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悬,窗帘留下细小的缝隙,几点星光在昏暗中跃进谈佑的眼中。
伤在腹部,不能侧身,顾醒平躺在床上以一种看起来就别扭的偏头姿势望着门,不知看了多久。
“抱歉。”
昏暗的小夜灯连人影都映不出来,谈佑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响起,他快步走到床前。
“需要开灯吗?”
顾醒脖颈麻得生疼,虚得没劲儿,转回去就显得十分困难,他想摇头但只能皱起五官做出眨眼这样看似简单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轻松的动作。
好在谈佑看懂了他的意思。
干裂失色的唇渗着血丝,咧嘴勾唇的小动作都能加快血流的速度,但顾醒还是想说话。
淡淡的殊力蓝光作为指明灯引着谈佑在昏暗中走了个来回,片刻后顾醒的唇瓣触到小小的湿意,棉签带来的轻微压痛迫使他眯起一只眼,巴巴地瞧着谈佑。
“疼?”
将他微小的反应看在眼里,谈佑粗略计算了下时间,猜测对手特质的麻醉已经失去表面功效渗透到顾醒的脑神经。
方章……
谈佑暗暗攥紧拳头。
“谈博……”顾醒咳了两声才让发音听起来更清晰些,“我肚子被掏出个窟窿……”
言下之意自然是疼的。
顾醒手掐在腰侧不敢往上按:“我怕疼也挺能抗痛,不娇气,”他想伸手拉拉谈佑的衣角,无奈身上痛得似火烧,没喊出声已经是他能忍耐的极限,但床边这家伙的脸太沉了,挺吓人。顾醒想来想去便不得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点撒娇的意思,“你别拉着脸,看得我怪难受的……”
“疼就是疼。”谈佑回过神取了温湿的软帕细细地将顾醒额上的冷汗擦净,“让我知道没什么不好。”
“那疼,”顾醒言听计从,低弱的声音带上轻笑,“确实疼得有点撑不住。”
“别说话。”
“说话能转移注意力。”
“你声音都在抖,我听着心疼。”
“啊……”
唇瓣间的缝隙变大,顾醒被“心疼”两个字给震得模样有点呆傻。
谈佑单手撑住额头,似乎对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后知后觉地感到肉麻。
他拿开手,脸上少见的淡红隐在暗中:“别说话,省点力用来忍痛。”
解释给了,但过于蹩脚。
顾醒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明显,哪里管自己说起话来听上去有多虚弱,反正还能出声,就抓住机会逗人:“有科学依据嘛?”
他睁大眼瞧着谈佑,不想错过心上人一丝微小的表情变化:谈佑咬唇了,眼神闪避了。
不过是一句心疼嘛,竟然还会害臊!
顾醒再接再厉,轻拍两下右侧余出的位置,他决定上演老套的戏码。
反正谈佑给他安排的是舒适的双人床,况且他中途醒来时还特意让林横帮忙将他的身体往一侧稍微挪了挪,这机会制造得有够明显的了,不用上真就完蛋。
“陪我睡觉吧。”
一个臊,一个就大胆,他们总是以这样的模式开启热恋阶段的对话。
“影响你休息。”
谈佑回的内容很果决,但语气却留了一分余地来给顾醒回旋。
“我晚上自己睡会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顾醒抓住那一丝缝隙勇往前进,“你躺我旁边就好,离我近点我或许能睡上几分钟……”
谈佑起身在顾醒含笑的双眼注视下绕到床的另一侧。
手机的嗡鸣声打破甜蜜进行的节奏,谈佑扫过一眼顿了几秒,挂断。
床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没有发出任何抗议,谈佑的动作轻到可以忽略,他板板正正躺到顾醒的身旁,耳边是痛哼中夹杂的低笑。
他的心纠到一处越聚越紧几乎无法呼吸,但他还听得出顾醒痛苦的低吟声中掺着一丝满足的愉悦。
能作,但很好哄。
“能离我再近一点吗?”顾醒半睁眼盯着天花板。
眼前的雪花聚了散,再次聚起来时,谈佑的肩膀轻轻碰了碰他,但很快就留出小小的一条缝隙。
“真好啊……”
持续阴,雨收在天幕,要下不下。
反锁办公室门,谈佑打开屏蔽监控的微型仪器接起电话。
“你可算接电话了,”对方先是轻声抱怨,紧接着压低声音,“据我近期收集的证据来看,跟你传过来的信息重合率高达90%。”
“嗯。”谈佑应了声。
“失火现场是伪造的,从我窃取到的尸检报告能看出你父亲……我师父的后脑有一块很大的伤疤,是人为造成的损伤。在火燃起来前,人应该就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对方说到这停顿片刻,似乎在给谈佑缓冲的时间,在听到又一声“嗯”后才继续往下说:“根据当时的监控记录,进入实验室的人除了我师父外只有两个,包容和方章。”
“包容算是疯了,都知道他疯是因为方章,不过这方章大概抓紧了上位者左丘氏和三大家族的心理,他们现在只能依仗这位所谓的‘技术人才’。”对方发音忽然很重,像咬紧后槽牙说话,“但包容疯了好啊,哑了的疯子也能吐真话。只是便宜了他,他害我爹的事儿我还没同他好好清算。”
“注意安全。”谈佑安静听完,回了四个字。
“放心,我死也要死在他后头。”
“费瑾。”
“开玩笑啦!”被叫名字的人笑得有些得意,在谈佑向来平静的情绪面激起小小的涟漪,费瑾对此似乎很是开心,“对了,你那信息是从哪得来的?”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用命收集到的。”
“……”
这么夸张?
费瑾忽然想到什么,问:“这个人该不会是那个被你放……”
“挂了,再联系。”
谈佑挂断电话,删掉通话记录,按了几下发疼的太阳穴站起身。
“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顾醒靠着软垫与林横讨价还价。
“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适合继续住在这。”
没明确拒绝,但含蓄地驳回。
顾醒见他一副公事公办极其认真的模样,故意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仔细记下各项指标,点开工牌通讯界面输入“谈佑”,林横将整合后的指标信息传送过去,抬头扫了眼苍白得快同身后的墙融为一体的人。
“谈副没让你少说话吗?”
“说过,”顾醒恹恹的,“你怎么知道的?”
“你现在说话有气无力,”林横实话实说,但把心中真实想说的“虚得像快要死了”转换成委婉的语句,并自行笃定地补充,“你这样,他听了得心疼吧。”
想到昨晚谈佑说出口的“心疼”,顾醒竟然没羞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承认得落落大方,倒搞得林横生出几分错愕,又听顾醒哑着嗓子低声说:“那我再提高点音量?这回呢?”
确实提高了那么一丢丢,林横暗自比了一小截,正想调侃两句,嘴刚开条缝就迎来撕心裂肺的一串呛咳。
“怎么了?”
一道疾风从身边闪过直奔到床边,差点把林横给扫床底下去。
林横斜眼瞟了几下眼底泛青明显睡眠不足的谈佑,确实想找个旮旯藏藏。
几千瓦的灯泡可不好当啊。
顾醒虚虚按着腹部,“嘶”了几声,给谈佑来了个泪眼朦胧的灿烂一笑:“想你想着急了。”
“嗯,知道,”谈佑应,“我来了,别着急。”
亲自印证副部性情转变确实有点刺激?林横打了个颤,牙根发酸。
瓜吃得有点噎,当面见证“绯闻”实锤化的林横撑得想打嗝。
嗝儿憋在嗓子眼被眼前迎面而来的“煞星”给吓回胃里。
“你喜欢什么样的?”
曲阜商拦住人,张嘴就问。
“我?”林横左右前后环视一大圈又正过身,再次确认,“你问我?”
“对,问你。”
投过来的目光太过灼热,林横不得不移开视线避开曲阜商的锋芒。
沉默了几秒,林横选择保持一贯的作风如实回答:“我喜欢梁逸,”他低头自嘲地笑笑,补上两个字,“以前。”
他还是第一次叫他那位部长的全名。
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好像积在胸口多年的郁结一下下地开始散开。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背后没传来声响,转头看到曲阜商还站在原地。
“找我有事?”脚步一顿,林横回身问,“又发烧?”
曲阜商摇头,脸色白得吓人。
折回几步,林横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什么情况?那是胃疼?”
“不用你管。”
啥意思啊?他也没想管他啊!
语气冲,头顶地雷似的说炸就炸,林横没心思跟曲阜商周旋,转身就走。
顾醒的状态有所好转但还不能下床,谈佑陪在诊疗区二十四小时住在研测中心,倒是给林横腾出回家休息的时间。
不过前后脚功夫,林横就在一片不明就里的议论声中再次碰见了曲阜商。
瀑布屏障外,人坐在地上,空酒瓶歪歪扭扭攒了一堆。
莫名其妙被迫表露心声后,林横便有些没精打采,下班时间他懒得跟这位向来能作的大佬耗费心力,但还是被剧烈的呕吐声拖住脚步。
他倒退回去居高临下地望着丝毫不顾形象的曲阜商。
“曲副,想喝酒可以回自己家里喝。”
“不用你管。”
“那你明天发烧胃痛别来找我。”
“死也不找你。”
什么臭脾气啊?
林横往前走,出了外林区,选择普通的交通工具回家,这样他便能够有更长的时间来“讨伐”曲阜商的恶劣行为。
但很显然这段距离还不足够用来宣泄他的愤懑,以至于做好饭吃上一口后,林横满脑子还是曲阜商那张欠揍的脸。
扒拉下第三口饭,被忽如其来的烦躁搅得坐不住,林横重新穿好外套就往出走。
回程租了辆智浮摩托,一路疾驰到外林区。
夜风大概兼顾了洗涤作用,落地后林横才意识到自己有点“上头”,尤其是一眼就望到依旧坐在地上跟座雕塑似的身影。
进退维谷。
医者仁心,林横说服自己,反正都回来了,见死不救不好。
林横走上前弯腰碰了碰曲阜商的肩膀,“雕塑”像失修溃散的烂泥完全经受不住任何外力的刺激,一下便歪倒在地。
曲阜商捂着胃表情痛苦。
怕他的双手又变成利爪,林横赶忙抢占先机握住曲阜商的手腕:“你轻点,忍一忍。”
调动体内殊力,用力将人从地上拖起来,林横搀着曲阜商打算回研测中心,先给人止了疼再说。
“林横。”
瀑布屏障浓郁的白雾将两人的身影包裹,穿过的一瞬间,林横听到曲阜商唤自己的名。
“嗯?”他随口应。
“今天我生日。”
“啊?”林横怔了几秒,扶着人继续往前走,灼热的目光打在他的侧脸,他斟酌着开口,“那……生日快乐。”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