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困得眼皮撑不开,体质特殊,麻醉对他的效果甚微,人半晕半醒疼得想翻身,刀口不能碰限制了他大范围动作,难受得人有点烦。
好在那股熟悉的气息一直近在咫尺,头上有一双手不时轻轻安抚,让他稍稍心安。
顾醒长长舒了口气,蹭蹭床单,面上是在撒娇后得到顺毛的满足神色。心里头想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情时刻再撒个小娇,于是他用劲儿撑起眼皮赶走踩在上面的千万只脚。
“谈佑……”他唤。
“在呢。”
得到了回答,顾醒再接再厉一鼓作气睁开眼。
见人醒了,谈佑微微俯身问:“怎么样?”
“我梦见你打我。”
谈佑收回手盯着他那双盈满雾气不对焦的眸子:“胡说什么。”
“你打我,”顾醒往他跟前缩了缩,嘴里嘀嘀咕咕似是喃喃自语,“我胃被你打得好疼。”
脑海里骤然浮现出曾经某一瞬间的画面,谈佑面色微微发白。
“你给我揉揉吧,不疼了就原谅你。”
谈佑弥补过错般向前挪了挪,离得顾醒更近些,但未做进一步动作。
顾醒缓缓地将身体收紧,缩成一团自认为比较安全的姿态,声音很低:“算了,反正只要你想,总有办法能让我忘……”
后面的字没说出口,一只温热的手就贴到顾醒的唇上。
视线下移,顾醒垂眸盯着那只近得睫毛可以扫到的手掌,疼出的生理盐水蓦地坠了下去。
被烫得指尖微颤,谈佑猛地拿开手。
顾醒抿唇合上眼,湿透的睫毛抖得像撞上蛛网在死亡线挣扎的蝴蝶。
右手在空中滞了会儿,谈佑松了力将手放下覆到顾醒的上腹,停了几秒开始缓缓打圈。
“你位置怎么找得这么准啊?”顾醒闭着眼,睫毛抖得更厉害了,“就像你真揍了我一样,揉的位置跟那个混账打我的位置一模一样。”
谈佑手一顿,稍稍拉开些距离,片刻后才再次放回去:“这样揉管用吗?”
顾醒嘴里嘟嘟囔囔,意识似乎不太清醒:“早这样该多好……”
昏昏沉沉好像在小船上漂,船被浪拍翻,人浮在独木上头晕脑胀得想吐。顾醒清醒不过来,又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好像又回到了滋城,回到和方章见面的那次。
“你脖颈的印记是什么?”
方章捏出一片茶叶,也不抬头,语气似在唠家常。
叶星拽了下衣领偏头露出后脖颈的印记,那里落着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但它是死的。
被烫死在苍白肌肤上的标本。
“这?我身上好多地方都有,”叶星笑得有几分痞气,“没办法,我就爱好这个。”
“爱自伤?”
“你管得着?”
从滋城回来后,顾醒到审异局站了会儿脚,只见了越昱一个人。
“近期你就可以来特能部,不用等半年后的新人报道,异域那边处理滋城事情的进度不会对你正式进入审异局造成影响。”
“半年吧,半年后我过来报道。”
顾醒没有使用特权,不是不愿意,而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允许。
长过肩膀的发被随意扎了个啾,顾醒缩在狭小出租屋的墙角。从滋城卧底回来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寻一个角落藏起自己的身体。
下午、凌晨,一天发作两次,一次持续近两个小时。
吃药、吸氧,顾醒以此来熬过复发的丛集性头痛。
一段不知道是什么的空缺记忆,在那之后谈佑就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那时候,顾醒还是少年,被剧烈发作的头痛折腾得无法出门。
只是,就算他健康的时候,谈佑也几乎不让他出门。
他想知道原因,但是头一疼,顾醒就什么都无法思考。
谈佑第一次抱他就是在他丛集性头痛初次发作时,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谈佑身上淡淡的皂粉味,以至于已经不太记得清肩胛骨传来的摧筋剥骨的剧痛。
“等雨停了,太阳出来,你一定可以再次振翅飞舞。”
在出租屋里发作时,以头抢地磕到头破血流,顾醒将自己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展开那对翅膀裹住自己,一遍遍回想少年时谈佑对他说的这句话,硬生生地抗过一次次夺命的头痛。
他还想见他。
丛集性头痛整整折磨了他一个多月,此后由于注射隐藏殊力和特殊体质的药物导致的全身痉挛时不时会找上他,两个月的时光,顾醒被折腾得暴瘦,比在滋城时的气色还不如。
他想谈佑,疯狂地想。
但又怕。
顾醒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无法控制地惧怕谈佑,怕他生气甚至怕他有一点不高兴的神色出现。可是他又按耐不住地想要接近谈佑,想靠近想牵手,只要近一点怎样都是好的。
在后几个月,顾醒努力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尽管不尽人意,但总算赶上最近一次的新人报道。
还算有个人样再次站到谈佑的面前。
梦做了一个又一个,好像走马观花过了好几辈子。
顾醒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置身梦中,模模糊糊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像谈佑又不像,那个人踹了他一脚,失重感骤然加剧,顾醒似乎在刹那间跌进了深渊。
他拼命往上爬,但如何都上不去,朦胧的视线中又出现一个人,是谈佑,在崖边冲自己伸出一只手……
“谈佑!”
眼皮在剧烈的挣扎中被抬起,顾醒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睁眼看见的第一张放大的脸是林横,正在取他身上连着的各种仪器。
顾醒微微侧头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另一个白大褂,谈佑沉着脸不像个医生,倒像个兴师问罪的家属。
林横人走了,谈佑还是坐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跟顾醒昏迷时的焦急状态大相径庭。
顾醒惨白着张脸,寻思得调节下气氛,于是奋力拉了拉嘴角故作轻松:“啊呀,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笑什么笑?”声音沉得把说话人的不悦情绪表露无遗。
顾醒张嘴骂了个脏字,斜愣谈佑一眼:“我笑都不行?”他想继续再调侃两句但奈何身体还是过于虚弱,“笑会影响我恢复吗?”
谈佑一张脸快拉到床对面:“再晚几秒,你就能直接死在实验体基地,知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疼。”
到嘴的话噎了下,谈佑在顾醒面前大多数时候只能做到心口相悖,他沉默片刻才继续说:“早做手术把东西取出来不会这么危险,你就没察觉到自己身体有问题?”
“之前就是有点恶心,也没别的。”顾醒将实话打了个超级大折扣。
“怎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我恶心?你不得骂我矫情啊?”
一想到谈佑对曲阜商实施苦肉计的态度,顾醒不由得缩了缩脖颈。
“骂归骂,但也不会至你的健康于不顾。”
谈佑说完自己先怔住了,视线落到那张白得太过明显的脸上。
他明明知道顾醒的体质特殊,况且人自打回来后在他面前也表现过明显的不适,他却只顾得思考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才能确保不会因为两人的触碰而损害到顾醒的身体,而没有考虑到眼前这人的身体状况已经破败到一定的程度……
搭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攥成拳,谈佑的眸中显出几分懊恼:东墙西墙一个没补上,真是糟糕。
“好啦,”顾醒见他不说话,哪里猜得到他在检讨,就以为人又不高兴了,便开始主动投降,“我下次,下次就有经验了。”
“你还想有经验??”
谈佑人没动,语调也没变,但声音拔高了不止一个档,顾醒吓得一激灵,不解地望着对方。
话一出口,谈佑的整张脸更沉了。不是在埋怨顾醒,而是在同自己置气。
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满脑子都是竺阙未说尽的话,甚至可以想象出顾醒被一群S型异者困在当间,因为不能暴露身份无法完全使用殊力而不停挣扎的无助模样。
顾醒不明所以,但想到谈佑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体质十分麻烦。
腹中的绞痛有加重的趋势,他现在没精力跟谈佑闹脾气,只得先服软:“哎呀知道了,忽然这么大声干什么……”
谈佑垂下眼,视线能扫到他胸前佩戴的工作牌,审异局“丹凤朝阳”的象征标志在某个瞬间似乎扭曲成一片立起来的叶子。
一句“对不起”登时冲上来,只是又堪堪卡在嗓子眼发不出去。
“我肚子疼,想睡会儿……”
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顾醒疼出一身冷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难受得形容不出口。
疲惫压得太重,又或许是疼痛确实有所缓解,说完这句顾醒竟然稀里糊涂地直接睡了过去。
谈佑见他呼吸还算平稳,起身弄了湿毛巾细细为他擦汗。
额间、鬓角,再到脖颈上浅得快要消失的不规则痕迹。
被子下藏着的手果然覆在小腹上,谈佑用了点巧劲拿开那双不清醒中还在发力的手以免他将刀口抻裂。
被移走的手安静了会儿随着一声低弱的痛哼又按在了上腹,手再次被挪开,顾醒的眉头迅速拧到一块,牙齿咬紧一边的唇瓣,呼吸声渐渐不稳。
谈佑飞快取了条干爽的毛巾覆在他的上腹,才将手盖上去轻轻地按揉,又抽了几片纸巾搭在顾醒的手腕,找准穴位一下一下地按摩。
病床上的人似乎舒服了些,呼吸声慢慢地变得不再急促,谈佑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
小顾:谈佑你对我好点,我很容易满足的(眼巴巴
谈佑:嗯(暗地里偷偷揉对方头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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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