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绝山又称姻缘山、月老山,在山顶的千年老树下祈愿最为灵验。
这说法不知道谁先传的,但信的人很多,顾醒就是其中的一个。
但与其说他信传言,不如说他信得是余贤与杜亦两人手上熠熠发光的婚戒。
没等他再次开口跟谈佑提,就得到肯定的承诺:明天谈佑休假,一天半,可以跟他一起去登山。
前一晚顾醒兴奋得一夜没睡,两人一起乘坐谈佑新入手的智浮车回家时,顾醒冲着满天星辰大喊:“你们好啊,我和谈佑在天上飞!”
二十出头的人笑得跟个大孩子。
幼稚、傻蛋这样的词语被谈佑加上了锁,他就坐在顾醒身边看着他迎着风笑得灿若繁星。
出门的当天,顾醒起得比谈佑还要早,谈佑从卧室出来时,他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
黑西裤白衬衫甚至打了领带,在局里穿制服都没打理得这么整齐过。
他听人说要穿得正式才能实现愿望。
管它真假,总得试试。
跟谈佑问了早安,把人给目送进洗手间,顾醒从沙发缝里抠出一瓶止疼药,轻轻倒出几粒吞下。从昨夜就折磨他的腹痛今早愈发变本加厉,这会儿竟然疼到无法抵挡的地步。
顾醒有些坐不住,双腿紧张地微微挪动,双手交缠地按进小腹,身体不可控制地歪倒在沙发上。
他张嘴想要喊疼,紧接着又快速咬紧下唇。
谈佑洗漱的速度不慢,但顾醒仿佛等了几个轮回,朦胧的视线中那个身影似乎要从洗手间走出来,他连忙蹭了下额间的冷汗咬牙收回手坐起身。
“谈博真慢,走呀!”
起身的瞬间,顾醒如同被当头一击,忽然而至的耳鸣让他眼前短暂地一黑,小腹内好似有什么东西破了一样疼得他天旋地转。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谈佑立马察觉到他的异样。
几乎要喊出声,顾醒喘了口粗气:“我……我去趟洗手间,很快很快……”
他捂着肚子踉跄着奔向洗手间,只是人刚扑到门口就再坚持不住。
顾醒扶着门框掐着肚子缓慢地蹲下。
“顾醒!”
谈佑三步做两步冲过去将人搂进怀里,冷汗透过白衬衫迅速浸湿他的大腿:“你……”
他未多说出半个字就见顾醒像卸了全部的力整个人瘫软地靠在他胸前,那双眼闭上又努力睁开,似乎是想开口说话,但剧痛的袭击迫使他仰起脖颈再次紧闭上双目。
谈佑将下滑的人往怀里捞,捞了满手的湿滑,他低头,鲜红散得满眼都是。
红正顺着黑西裤向外流,划过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苍白的脚腕染红雪白的袜子。
作为医研部副部,他看过不止一起男子被打了“假性怀孕”药剂的病例,自然也见证过生离死别。
顾醒……
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被打了药,他身体情况特殊,因为实验品的关系对任何毒药都有稀释的能力,可能会延缓药性的发作,才拖到今天,或者……
谈佑双目大睁,猛地想到颜淼的话。
顾醒是特体异者,存在能够以男子身份怀孕的可能性,那在滋城卧底期间……
谈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没办法确定自己可以承受。
他一把将顾醒扣进怀里,谈佑知道顾醒现在不止是腹中疼痛,更有因为他的触碰附加上去的肩胛骨痛。他望着发丝湿透近乎昏阙的人,忍不住发抖:“顾醒,乖,别睡……”
顾醒勉强挑起眼皮,双唇微弱地蠕动:“我……”
谈佑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脸颊强装镇定:“你没事。”
他无比庆幸入手了智浮车。
谈佑抱着人飞快跳上车,掌心蓝色殊力波翻涌,他努力稳住声线低沉地输入目的地:“审异局,以最快的速度。”
座位转换成床,顾醒倒在上面痛哼声微弱得似一根针掉在地上,谈佑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撩开沾在他脸颊的碎发。
“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他们不是契合Partner,就算同为异者,身为S型殊力拥有者,谈佑连用殊力波缓解顾醒的疼痛都做不到。
“你就是医生。”
顾醒那么对他说过。
谈佑攥紧胸口的衣服几乎喘不上气,他调出工牌通讯界面:“接梁逸。”
对方的声音不快不慢地传过来:“喂。”
外林区就在眼前,谈佑额间铺满冷汗:“顾醒出事了,”他微顿了下还是说,“你的身体……”
“到哪了?”
梁逸打断他的话快速询问。
“外林区。”
“我安排人到瀑布屏障接你们,直接传送到实验体基地。”
干脆,没有半句废话。
谈佑抱着人跳下智浮车时已经有医研部的人带着泛着蓝光的浮动担架等候。
通过止戈中心大厅的专门传送通道,谈佑带着顾醒,两个人直达实验体基地大门口。
而梁逸已经候在那里。
他扫了眼半昏迷的顾醒飞快说:“人先交给我,你去换衣服。”
“好。”谈佑干净利落地答,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眼梁逸白得不正常的双颊。
这位医研部部长在过去的一年里数次徘徊在生死鬼门关,近半年因病到审异局报到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放心。”梁逸说。
谈佑前脚进了实验舱,竺阙后脚就赶到了研测中心。
“谈佑呢?”
竺阙望着空无一人的医研部副部诊室,拉过医助急吼:“你们副部哪去了?”
就在顾醒倒在洗手间门口时,幸岚杉吐了一地的血。
“局长,我要带幸岚杉去研测中心,请您批准!”
竺阙半分钟内打了数篇腹稿,如何说服越昱同意幸岚杉进入审异局范围。
审异局明确规定非局内人员禁止进入,更何况非局内人员无法通过瀑布屏障的人脸以及身份识别。
“童照会到外林区,他送你们过去。”
该给信任的时候从不卡壳,竺阙在听到越昱的回答稍松了口气,随即挂上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怀中人的惨状就是他完成越昱对他信任的回馈。
滋城异者之家无差别残害异者与常人,因利益牵涉巨大无人能撼动。审异局于一年前派出卧底潜伏到滋城,从内部瓦解异者之家并收集证据,历时半年将其一举剿灭。
证据凿凿之下,多名造成严重后果的涉事S阶异者被押回异域剥夺殊力,包括异者之家家主最信任的左膀右臂——S 异者幸岚杉。
那段时间,竺阙一周去看幸岚杉一次。
七天,是他那时给自己设定的时间。
他怕多看他几次,会对不起瞭望塔顶投射出的“丹凤朝阳”。
丹凤朝阳,那是审异局的标识。
一壶酒是每周他一定会带给幸岚杉的东西,也是他来异域看他的借口。
幸岚杉身体已经不适合喝酒,但是竺阙知道维持他活下去的就是这壶酒。
他看着他一周比一周消瘦,仅仅半个月便破败不堪。
“只喝一杯。”
怀里空掉的酒壶没有同从前一样被湛满,幸岚杉的手里被塞进一个小巧的酒杯,他疑惑地抬头。
“为什么?小竺阙舍不得给我喝了?”
“你自己知道为什么。”
肠胃如被虫子啃烂一角的苹果,它什么时候心情糟糕就能露出獠牙将其啃掉大半个,可能明天也可能就在下一秒,它会夺走他的呼吸。
无神的红瞳茫然地盯着前方的一点,幸岚杉自嘲地勾勾唇:“有什么分别。”
“两天一杯。”
小酒杯精致得像摆件,只盛了半杯液体,幸岚杉一饮而尽。
“成交。”
靠在墙角抱着酒壶缩起来,竺阙走到门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轻蔑、不屑,竺阙将一声笑赋予了多重复杂的含义。
只是竺阙那时候不知道,他掏空心思猜想的那些词语,没一个能用来形容幸岚杉当时的心情。
因为那是发自真心的笑。
那半杯不含半点酒精的液体,是竺阙从他手上拿着的保温杯里刚倒出来的。
竺阙就跪在他旁边,幸岚杉瞎了,他看不见,他听见竺阙的膝盖与铺在他身下的草甸摩擦的声音,他听见竺阙拧开保温杯盖,小酒杯上的温度刚好能够让幸岚杉接触杯子的那一小截手指暖起来。
幸岚杉想啊:两天一杯挺好,你就可以多来见我几次。
回忆甚苦,但回到现实的竺阙面对空无一人的诊室,忽然分不清到底哪个阶段更苦。
“谈佑人呢?”
竺阙的鼻梁被苦涩打得酸痛难挡,幸岚杉无知无觉地晕在他的怀里。竺阙找不到人帮他,就像半年前,他找不到人帮他救救幸岚杉。
工牌悬在半空,被调出的“谈佑”通讯界面一直显示无人接听。
“谈佑人呢?”
竺阙用嘶吼拖住医助,他浑身发抖六神无主,他忘了可以预约甚至忘了还有其他医生能够救命。
他只能想到谈佑,竺阙潜意识地把自己和谈佑划分在一条线内。
“医研部除了谈佑还有一位副部。”
长廊的另一头出现一个不高的身影:“找你们林横医生过来,让他想办法联系谈佑或者实验体基地,人要是过不来就把幸岚杉的病历权限共享给我。”
贝北边快速吩咐几个医助边朝竺阙走来,言语中带着令人信服的气场:“人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