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有七八个木桩浮在水面上,老鄢将固定木船的绳子绑缚在离水岸最远的木桩之上,径自跳上木桩走上岸去了。
“二位姑娘,一个一个下船,小心呦。”
祝青宁先站起来,木船晃悠悠的,她倒是如履平地,稳稳地走到船头,猛地飞身跃起,在第四个木桩处微微下坠,却见她轻点足尖再次腾空,在半空打了个回旋稳稳地落在岸上地面。然后她笑嘻嘻地看着江雨潇,“江姐姐,我这招燕子归巢可用得漂亮?”
江雨潇嗔怪地看了祝青宁一眼,起身走到船头,正要跨上木桩,突然听见附近好像有男人在呼喊。
“救命啊!救命啊!别杀我!”
“江姐姐!有人在呼救!”祝青宁警觉地看着四周。
“啊!”一声惨叫后便没了声音。
祝青宁悌然道:“怎么没声音了?那声音是不是从附近……”
“是那艘船!”江雨潇指着不远处停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的木船。“老鄢,麻烦你……”江雨潇话还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入了水里,隐约看去,那艘船下的水面好像溅起了水花。
江雨潇正要叫老鄢划船过去瞧瞧,突然间,从岸边台子后屋舍的房顶上下来一个人,那人速度极快,落到地面后还未看清身形便已经向江雨潇所在的木船飞奔过来。
祝青宁一声惊呼:“江姐姐,小心!”
祝青宁话音未落,那人已经飞跃至木船船头。江雨潇这才看清来人是个白衣剑客,他落在船头便立刻拔出手中长剑斩断了绑在木桩的绳子。
“事急从权,冒犯了。”白衣剑客拾起船桨迅速地将老鄢的木船向不远处水面上那艘木船划去,还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说给的是船上的江雨潇,还是正立在岸边为着一番变故目瞪口呆的乌篷船主人老鄢。
江雨潇此时除小腿还在船头木板上,身子都栽倒在船舱,她紧握长剑,惊疑地看着那白衣剑客。方才他猛地落在船头时一系列动作引起木船剧烈摇晃翻起,幸好江雨潇反应快,在他跳到船上的一刹那便立刻向后仰倒向船舱。若仍站在没有支撑的摇晃的船头,别说保持平衡,只怕她此时已经掉进了水中。
她,不通水性。
“江姐姐!江姐姐!”祝青宁在岸边朝着木船大喊。“老鄢,这边还有没有船了?天呐,江姐姐被那人掳走了。得赶紧追上去!”祝青宁急地直跺脚。
老鄢看着远去的木船,这才反应过来。“姑娘,没有别的船,老鄢我就只有一条船营生……”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游过去吧!等找到了船,江姐姐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姑娘,你先别急,你看船划动的方向,那人不像是要掳走江姑娘,他好像是冲着刚才发出呼喊声和落水声的那条船去的。”老鄢指着木船对祝青宁说道。
祝青宁定了定神向水上看去,老鄢的船已经与另一艘木船近在咫尺了。
白衣剑客已经将船划到了刚才传来怪异声音的木船附近,老鄢的船还没停稳,他已经飞速地跃上了另一艘船的船头,进入了船舱。
江雨潇仍然栽倒在船上,只是没有刚刚摔倒时的姿态那么难看了。她蜷缩着身体,用手支撑着地面,并没有起来,因为她急急向后退的时候扭伤了脚,疼的厉害,不便动弹。也不知那艘船里是个什么情况,她抬眼却看到那白衣剑客已经出了船舱,他面色不善,不知见到了什么。江雨潇左手握剑,右手紧抓剑柄,时刻准备出招,以防那人伤害自己。
白衣剑客跃回老鄢木船的船头,他见到江雨潇还倒在地似乎愣了一下。江雨潇看见他回来,赶忙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但是牵动脚踝的挫伤,不禁疼地皱起眉头,却抿着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男人见她如此,竟然对着她拱手致歉,“方才是在下唐突,贸然夺下姑娘船只,实在失礼,还累得姑娘摔倒,着实对不住。”他伸出手柔声道:“恕在下冒犯,我扶姑娘起身好吗?”
江雨潇没想到这人如此客气,因为他一番折腾害得自己如此狼狈的怒气反而不好发作。但心里有气,也不正视他,隔着他袖子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小臂。男人吃痛知她不满,佯装不觉,顺势一拉,并未主动碰她分毫,令她借力站了起来。
方才一扭着实不轻,她脚踝痛得厉害,心下不忿。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不是计较的时候。方才的呼喊声,旁边那艘看似无人的怪船还不知究竟什么情况。
她咬着唇心里暗骂这男人,口中却道:“多谢。”同时抬眸,正对上男人的双眼,在月光的映照下,见他凤眼朱唇,丰神俊雅,星眸微转,清澈坦荡,却给人一种淡淡地疏离感。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鬼使神差的,江雨潇呆呆地盯着男人的双眸心里闪过两句毛诗。
“姑娘?”
江雨潇霎时松开了紧抓男人小臂的手,双手摩挲着剑鞘,轻咳两声说道:“既然是误会,我也无甚大碍,郎君不必在意。只是,那呼喊声,还有那艘船,是怎么回事?”
“在下也不知。因着刚才听到那艘船下溅水的声音,情急之下才夺了姑娘的船过来查探,还是晚了一步。”
“船舱里没有人吗?”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将老鄢的船划到了另一艘船的船尾后面。江雨潇向那艘船看去,心中一惊,原来那艘船船尾栓了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个眼睛以下皆淹没在水中的人。水中人一动不动,了无生气,恐怕已经死了。
江雨潇彻底收回方才荡漾的神思,肃然问:“水下的人……”
“刚才我见船舱里没有人便直接到船尾查探,发现了水中人,我探过他的颈部脉搏,已经死了。”
“刚刚是他发出的呼救声吗?”
“不能确定。”
“如果是他的话,从呼救声与我们到此的间隔推断,凶手应是先把他绑缚在水中,然后在他呼救后杀死了他。可是凶手是怎么离开的呢?那个时候周围的水面上除了老鄢的木船就只有尸体所在的船,我们也没见到其他人。就算凶手用某种方法逃走了,比如遁入水中,也总该留有痕迹。方才我们赶过来不过片刻之间,凶手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除非凶手压根就没有逃,他躲在了水中。”江雨潇警觉起来,紧握长剑向四面查看。
“除了你我,附近没有活人。”
江雨潇心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口中却未直言,但她身体保持紧绷时刻准备出招战斗。“如果现在这里没有其他危险,先把死者解开绳子抬到船上吧,也许能找到关于他身份的线索,以及他是怎么死的。”江雨潇说着便要跳上另一艘船。
“且慢!”白衣剑客将先行一步拦住了江雨潇。“稍等,莫破坏现场。”
江雨潇看着白衣剑客不解其意,正要开口询问,突然听见不远处响起船头激水的潺潺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从刚才老鄢行船过来也就是枫桥渡口的方向又驶来一艘木船。船尾立着一个佩刀的男子,他身穿缁衣,可不正是出城寻找贾斯的闻道。
船行得近了,闻道看到了老鄢木船上的人后疑道:“江姑娘?”
江雨潇疑惑道:“闻郎君?莫非这水中尸体与郎君查的案子有关?”
“水中尸体?”闻道看向白衣男人。
白衣剑客指着尸体所在船的船尾,“你自己看。”
“划到那艘木船船尾。”闻道立刻要求船夫行船。
江雨潇看了一眼白衣剑客对闻道说:“闻郎君,你们,认识?”
闻道眼睛仍然盯着尸体所在的木船,“是我请他来枫桥塘探查情况的。”
江雨潇心中疑惑却没多问,只是说:“原来如此。不久前,我和青宁在演傀儡戏的台子附近听到有人呼救,接着又听到有什么东西落水,还看到那艘船下的水面溅起了水花。然后就和这位郎君到这里发现了尸体。”
闻道不等船夫将船挨上尸体所在的木船便飞身跳了上去。他蹲在船尾处伸出手将水中尸体向上移了移,露出了尸体的面容。
江雨潇看到尸体的面容后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怎么是他?”
“他并没有如江姑娘所说,在八月二十八离开苏州回家乡去,而是死在了城外枫桥塘的一艘船上。”闻道将手放到他脖颈处确认了他的死亡。
尸体竟然是金樽酒肆的掌柜贾斯!
闻道解开绑缚尸体的绳子,然后把尸体从水里捞上来放到了船尾的船板上。
江雨潇倒吸一口气,“他……他的背……”她惊恐地指着船板上的尸体,向后趔趄地退了两步,弯腰扶住船身忍不住干呕。
刚才闻道把他捞上来时是背对着江雨潇和白衣剑客的,那艘船船尾还挂着一盏灯,从他们的角度将尸体背后景象看的清清楚楚。
金樽酒肆的掌柜被杀死于枫桥塘上,而且还被人剥掉了后背的整张皮。
闻道见到贾斯后背的惨象也紧紧皱起了眉头。贾斯和李复言一样被剥了层皮下来,凶手难道是同一个人?他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赶忙解开贾斯的衣服,看向他的左胸,只见一个小红点赫然在目,和李复言的尸体上一模一样。这太奇怪了,他们两人一个是大唐朝廷命官,一个是开酒肆的商贾,看似毫无联系的两个人,凶手到底为什么要杀他们?
一番折腾后闻道发觉贾斯的口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伸手将贾斯的嘴巴撬开,只见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布囊。闻道将布囊取出来,这布囊是用防水的油布做的,即使泡在水中也没有浸湿。他打开布囊,里面塞着一张折叠的纸笺,闻道取出这张纸并将其打开,上面写着的是一首诗:
世上许刘桢,能拾木兰枪。
湘水桃花色,沅流杜若香。
回翔游广囿,逍遥泊口间。
水影摇新月,滩声聒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