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风作浪的残余酒精渗透进于白沙的梦境,他很罕见地梦见了从前的某些片段。
中考直升榜单揭露后,澈然就不常来学校上课了,于白沙听说很多七嘴八舌的小道消息,澈然和几个免试的同学一起参加了夏季集训营,不用备战考试,自然让众人好生艳羡。
于白沙略微麻木了,他又机械地重复三点一线的生活,试图用全身心投入学习来覆盖难堪和自厌的情绪。
六月下旬,榕川进入梅雨季。潮湿的雨终日淅淅沥沥地落着,少见晴天,打湿得不止是榕川,于白沙一同被雨淋得透彻。
他的心里也日复一日大雨淋漓、银河倒泻,就算找来透明伞遮过一片,勉强庇护住身体不被淋湿,抬头就明晰地看见水花迸溅,升腾的水汽湿润地附上了衣物、手臂和脚踝,践踏出一地的泥泞不堪。
某天晚自习课间,于白沙出教室透气,他沿楼梯拾级而下,准备顺便采购一些牛奶面包,填补亟待解决的空缺预制早餐。
一中的楼梯构造七歪八扭,于白沙拿了伞,抄小道去了最近的小卖部,他左手拎着一个塑料袋,右手紧握着撑开的伞,还用多余的手指头提了一下裤脚,他平衡着,努力不让雨水落在身上。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当于白沙希冀见到某个人的时候,他们欠缺一些缘分;而现在于白沙最不想看见的人,此刻就出现他的面前。
澈然从楼梯拐角处下来,他没穿校服,头上低调地戴了一顶鸭舌帽,尽管帽檐压得很低,于白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澈然手里怀抱一个大箱子,于白沙粗略扫一眼,大概是他之前留在这里的一些课本和文具,看样子沉甸甸的,他还要举出一只手撑伞。这么多东西压在一个人身上,换谁都可能会稍显狼狈,可是澈然还是很平静、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高了于白沙几个台阶,楼梯湿滑,两个人都放缓了脚步。于白沙的耳侧是雨水淅淅沥沥的白噪音,天色很暗,这边的楼梯连通校园的绿化花园处,没有安置可照明的路灯,只有远处楼道里面忽明忽暗的灯光依稀透过来。
澈然俯视下来的时候,于白沙有种被压迫到的、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他某一瞬间感到自己像在无氧呼吸,胸口积压了难言的委屈的酸涩情绪,这些迫使他快速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向上走。
所以于白沙没有看见,澈然的目光分毫未动,他大大方方注视着于白沙的脸庞,越坦诚的人越没有计较;但就算于白沙没抬眼,澈然的视线也仿佛有实质一样,扎得他千疮百孔。
于白沙从未奢想过能再见到澈然,如今真的在机缘巧合下打了个照面,他又咂摸出苦涩的味道了:也许这是与澈然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却不敢抬头。
他的记忆里异常清晰,这是一次很沉默的,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见面,哪怕自己完全抑制不住兵荒马乱、天崩地裂的慌乱,但很明显,澈然根本就不会把这种琐碎的事情放在心上,能记住每次见面的只有暗恋者,遑论于白沙这种暗恋这么多年的闷葫芦。
而这次的记忆似乎发生了细小的变化,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澈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去,用不大不小的、略带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他。
“于白沙?”
“于白沙,你酒精过敏吗?”
于白沙如同一尾即将溺毙的银鱼,从床上贸然惊醒,胸口大幅度起伏着,额发和周身皮肤上都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伸手捞过床头上一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去,才有了梦境惊醒的真实感。
他看过时间,凌晨五点半,他彻底清醒了。于白沙下意识地打开和澈然的聊天框,末尾还静静地躺着那一句晚安,他越看越触目惊心,好几次退出聊天框把手机丢出去,过一会儿冷却成功后,又自己捡回来继续审视这段聊天记录。
于白沙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他都不敢细想醉酒状态下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儿,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着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就算被察觉出什么,也可以推脱给自己酒品的差劲上。
他又点进了相册,一晚上拍摄了许多照片和视频,于白沙安静地听澈然又唱了一遍BLUE,直到视频末尾镜头倒转,自己的脸也出现在屏幕上,澈然和自己挨得极近,中间夹着澈明朗。
澈然那么好看。
再也睡不着了,于白沙躺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睁眼捱到天亮起床洗漱。
他用一整个上午刷完了超进度三章的理科竞赛题,为了弥补语文的弱项,于白沙还找出了南乔留下的课外小测怒做两大套,终于被鬼扯的阅读题答案气笑了,看看时间该吃中午饭了,于是他丢下笔,趿拉着拖鞋去找外婆:“外婆!我想学做焦糖炖蛋——”
杨非晚还有些奇怪,于白沙是很听话省心的小孩,家常菜基本上都能大包大揽,对甜品却很不感冒,这次像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但于白沙确实没什么甜品细胞,红糖被他熬糊了两次之后,杨非晚就拿着铲子把他赶出去了,于白沙可怜巴巴地扒在厨房门边看外婆熟练的动作,先把理论知识烂熟于心,决意趁外婆不在家偷偷练手。
吃过午饭,于白沙去洗碗,又把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忙活一通下来就要准备去学校上晚自习。
从这周开始,高中部所有年级的班级都正式开始上课了,教学楼道比往日里更加喧嚣。而于白沙今天进班的步伐格外沉重,他多次鼓起勇气,才拧开了后门的门把手。
他卡点到,果然不出意料,澈然和贺知已经在位置上好端端地坐着了,贺知见到于白沙,非常欠揍地笑眯眯地靠过来:“宝贝你来了。”
“你怎么不早说你的酒量这么差啊,”贺知不怀好意地摸摸于白沙的头发:“下次你和澈明朗坐一桌哈。”
于白沙毫不犹豫地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他想起什么来,扒拉出来贺知稀巴烂的唱歌视频,于白沙开了外放,确保贺知能清楚地听见他本人不堪入耳的歌声。
“嗯?要不让大家一起听听你美妙的声音?”于白沙无辜地看向贺知。
贺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此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嘴硬道:“明明很好听啊!”
陈越宇耳朵尖,动作更加灵敏,他当然不愿意错过这么一场好戏,手撑在课桌上立刻翻了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啊?发群里!发群里!”
贺知见状不妙,要来抢于白沙的手机,陈越宇自然不让他如愿,率先向于白沙扑过来。于白沙眼见不妙,正要把手机扔出去当甩手掌柜,有个同学气喘吁吁地从前门跑进来报信:“老班来了!”
刚刚乱作一团的班级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归位,待十几秒后楠姐进门,大家都窝在椅子上不吭一声,大眼一扫每个人都乖乖地拿笔写题,楠姐抱臂在班级里面逡巡一圈,笑里藏刀地把前排报信男生的卷子提溜起来:“殷文柯,你写卷子倒着写是不是?”
此人没来得及把卷子伪装得像模像样,题拿倒了都没注意看,不知道用笔胡乱画点什么,就这么被楠姐揪出来,后面的人忍笑忍得实在辛苦,殷文柯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楠姐倒也没有揪着不放,她看着台下这群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慢条斯理地说:“咱们班啊,就是太机灵了,你们要是把这股机灵劲儿用在学习上,下次考试就能肩抗外国语脚踩三中了哈。”
老班在台上讲着,于白沙左耳进右耳出,手下笔不停。这时澈然突然戳了戳他:“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
“谢谢你。”澈然指于白沙椅背上挂着的外套,小声道。
于白沙心里一抖,同样小声地说:“没事的,不客气。”
澈然就侧过脸来,脑袋枕在了右手手臂上,自然而然的微微向左侧靠过来。他面向着于白沙,愉快地问道:“那你真的会给我做焦糖炖蛋吗?”
于白沙心一跳,想起熬糊的那两锅糖,含含糊糊地心虚起来:“嗯……我会努力学的。”
下课后殷文柯如同幽魂一般飘过来,他因为个子小,一般坐在第一排,长相秀气,皮肤很白,说话斯文,就是脸皮特别薄,干什么都容易脸红。并且由于这人眉毛特别粗,在那张小白脸上显得很突兀,大家都戏称他为“眉毛哥”。
眉毛哥过了一节课还没缓过来,来找后排大吐苦水,陈越宇脸皮厚惯了,一点不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宽慰着眉毛哥,俩人勾勾搭搭地去吃晚饭了。
澈然和贺知也准备起身去食堂,于白沙想了想,充饭卡的机器只有周日晚才工作,他需要先去充一下饭卡,如果一来一去,时间不一定来得及,便拜托澈然和贺知帮自己带一个卷饼,三人便在门口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