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月朗十一岁第一次外出接触生意开始,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有人让他喝比黄连还苦的酒,有人让他在没有吃喝满是风暴的大海上航行了三天,还有人让他在满是毒气的底下矿道里来回走了好几次,这些宋月朗都走过来了,并且觉得那都不算什么。
但是现在,纵观之前的人生,宋月朗很难在其中找到类似现在这种,很想扭头就走放弃的情感。
尤其是,某个现眼包还在大言不惭的对对对。
顾潭渊将人一捞:“我们就是夫妻。”
让宋月朗更加吃惊的事发生了,那白发年轻人仔细看了看他们两个,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看着,不像。”
“看着不像什么,夫妻吗?”
这位白发年轻人看起来有些问题,顾潭渊大抵是和他能聊在一起的,立即就理解到了他的意思。
“我们怎么不是夫妻了,我是夫……”顾潭渊看了面无表情的宋月朗一眼,强行把那个字咽下去。
“他是夫,我是妻,”顾潭渊比宋月朗高出那么那么多,还是要弯腰屈膝把脑袋搁在宋月朗的肩膀上,说:“我们俩怎么就不算夫妻!”
宋月朗被撞的一个趔趄,平淡如水的抬头看天。
为了让自己的谎话更有说服力,顾潭渊还把宋月朗束发的发带扯下来,捆在自己眼睛上。
“我夫妻二人,一路逃荒至此,我的眼睛都瞎了,只想找个住处歇脚,你要是不让我们进去,那就是见死不救,到了阎王殿,我们到时候可是要和你打官司的。”
宋月朗披着头发,揉着眉心。
嗯,略感疲惫。
一柱香后,走在清水祠堂的里面的街道口,望着那些小瓦房,宋月朗心绪很有些复杂。
“扶着我点,我眼睛看不见,”他身后的大爷不满的抬起手:“你就这么对你的脏糠妻,负心汉。”
宋月朗咬着牙,感到拳头有点痒。
“快点,那个白头发怪人还看着我们,”顾潭渊硬是把手塞进宋月朗怀里,半强迫性的让他扶着自己:“走过这条街再说,快点。”
宋月朗认命的扶着他走。
“怎么样,我厉害不厉害,”顾潭渊仰着头,反正有人扶着他,就这样不看路的大步往前:“等会把那个人甩掉,我们就去找那个叫什么王和川的人。”
“厉害,”宋月朗说:“世子不愧是世子,在桥洞底下摆个碗,靠说书的功夫,也能挣不少。”
“我就是不当这个世子,也能养得起你。”顾潭渊眼睛上面还捆着宋月朗的发带,勾起唇角,不见那双凌厉的眼睛,世子整张脸柔和不少,很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
宋月朗没接话。
顾潭渊侧过头:“你不信我,就是在桥洞底下说书,我也饿不死你。”
宋月朗掐着他下巴,把世子的脑袋掰回去:“我信……”
“我小时候……”
“闭嘴,”宋月朗说:“瞎子是不能说话的。”
宋少爷的语气不强,却给人一种很真实平稳的错觉,以至于顾潭渊真的信了他这句话的邪,安生了一段时间。
走完这条小路,顾潭渊猛地一敲手心:“谁说瞎子不能说话!”
宋月朗笑了,把他脸上的发带扯下来:“你说话,现在不是眼盲,也能说话。”
“唉?”顾潭渊没了遮挡,条件放射的抬手一捞。
“那个人没有跟着我们了,”宋月朗将头发束好,握着顾潭渊的手腕将人一转:“还是找人吧世子,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味道很腥。”
宋月朗只是往后面看了一眼,就断定在跟着他们身后那个白发驼背年轻人没有再跟着了。
因为那年轻人实在不懂得怎么隐藏,光明正大的跟在后边,前面的人一转头,他也跟着扭头,自欺欺人的认为没有人发现。
现在,后面早就没有那个白发佝偻的身影,宋月朗束好头发,这才有闲暇打量这个在城里人人都讳莫如深的清水祠堂。
草溪城对清水祠堂的评价不多,甚至于现在的有些年轻人都没有听过,宋月朗也只是在几个年长的员外的家宴上,酒过三巡,说起奇闻异事,提过这个地方两句。
说这个地方怪得很,把宅子修到悬崖边上,不出不进,早八百年都没有这样封建。
另一位酒意上头的老者红着一张脸,醉醺醺的点着桌子:“你说怪不怪,那里的人不养鸡鸭鹅,从不吃猪肉牛肉,只吃河里吊上来的鱼。更怪的一件事就是听说那里一家一户是一个团寨,不和其他人家通婚联姻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其他老者话语直爽的,当即就笑骂:“那每家每户不和其他人通婚联姻,那里面的人早就死绝了,哪里还有人和宋少爷做生意,宋老板,你说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当时人多,宋月朗晚上陪着喝了很多酒,脑子已经有些混沌不清了,他摇着扇子笑:“我年纪小,不懂这个,不如各位叔父见多识广,倒是受教了很多。”
滴水不漏的吹捧让在座的人都很满意,觥筹交错间,又聊到下一个话题。
夜色阑珊里,坐在一众富商当中的让立在走廊后面伺候的小丫鬟红了脸。
不进不出宋月朗不知道,各门个户和不和其他人家成亲宋月朗也不了解,他只知道清水祠堂每年需要很多的鱼,从他这进的货不少。
刘庄是产鱼的大庄子,但是主事的刘掌柜似乎很忌讳和清水祠堂的人打交道,所以这生意就落到人手足钱财多的宋家身上,反正卖给谁都是卖,刘掌柜乐得清闲,不找清水祠堂的晦气。
今年的鱼要少几成,宋月朗首先想到的是和王和川谈,但是误了时辰没找到人,他只能进来里面找。
到了里面,宋月朗才发现,这里的树木都很高大,已经是很多年没有修剪,以至于树盖长得遮天蔽日,把阳光都挡的见不到了。
这里的气温比外面略低,甚至偏冷。
街道上统一的木头房子,家家户户的房梁下都挂着干鱼,风一吹,都是鱼的腥味。
前面那一截路没什么屋子,看不见什么人,走到街道里面,房屋多起来了,有零星的几个瘦小的老人背着背篓,脚下沾着泥巴,深一脚浅一脚的像是刚从山上采药下来,背篓里面的花草还带着露水呢。
被树叶遮挡的石板路,阴沉的像是要下雨,偶尔有几个老人在木屋外面站着,看见多了两个人,也不说话,木然的扫过他们,又顾自干自己的活。
“这里……”顾潭渊和宋月朗咬耳朵:“怎么都是老年人干活,年轻人呢?上山打柴被老虎吃了?”
“怎么看,都像是世子你上山掉到山崖底下的可行性比较大吧,”宋月朗说:“刚才在门口,我们不是还遇见了一个年轻人吗。”
顾潭渊想说那个怪人怎么看都是年轻人不沾边吧,而且脑子也有点蠢蠢的,看着不太好使的模样。
还没说,宋月朗已经朝人家屋子走过去。
“你干什么去?”世子爷把人拉回来:“这里死气沉沉的,古怪得很,你要闷不吭声干什么去。”
头一次被人抓着衣服扯回来,这种感觉有些新奇,宋月朗一眨眼:“问人。”
“问什么人?”
“问王和川家在哪。”
“……哦。”一时被这些老头老爷爷吓得正事都忘了。
顾潭渊松开手,宋月朗没走几步,又把人拉回来:“算了算了,我去问,万一这些老头给你下咒怎么办。”
世子读书多,见过好些话本里面写的都是这样的小镇子,古怪又偏僻,给问路的下蛊,一说话就灵验了。
顾潭渊身高腿长,不和宋月朗说话的时候眼尾总是挑起,给人一种很不好相处的错觉。
宋月朗怕这些人不会下蛊看见世子这个作派,都要翻翻古书学一些自保的蛊术来。
“你走我前面干什么!”
顾潭渊愣愣的,宋月朗已经走到最近的木屋门口,压低身子问人了。
“老伯,请问您知道王和川家在哪个方向,我有事情找他商量。”
坐在门前的老爷子刚从山上下来,穿着一件粗米汗衫,黑布鞋上的泥还没蹭掉。听见有人问话,老爷子脑袋先转过来,眼珠再慢慢的转过来:“王和川?”
“对,”宋月朗对老年人格外的有耐性:“他也是你们这的人。”
“不认识。”老爷子说,埋头理草药去了。
“可……”
“什么不认识,这里本大爷站在这一眼都望得到头,”顾潭渊嘲了一声:“就这数的清的人头,他就是不想告诉人,哪里就不认识这个人了。”
顾潭渊怎么鄙夷,那老大爷只当听不见,周围路过的老人三三两两,也没人对这边多来的两个陌生客多嘴。
宋月朗不想让人为难,正想换个人问问。那木头房子里面突然一声闷响,宋月朗抬头,条件放射的顺着那支起来的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下一瞬就瞳孔一缩,猛的后退一步,正好撞在顾潭渊胸口。
“怎……”
顾潭渊扶住他,顺着宋月朗的目光往里看,也皱了眉毛。
狭小的窗户缝里,漆黑的只有一片影子,朦胧的只能看见倒在地上的一个女子,四肢看着十分纤细,肚子倒大的十分出奇,她身下都是血迹,两只手扶着肚子,却还有另外半个身子在她身下,尖声嘲笑快要掀翻屋顶。
这一个身躯,竟然长了两个头四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