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欢 第6章 天干物燥

“你不该来这里。”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先行传来。

文欢闻言一愣，上一世她回京后仅与他见过一次，那时他也未像此刻一般冷淡。

他此时的面容有些陌生，眼神冰冷，看向她时甚至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文三小姐金尊玉贵之躯，我这小院恐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是尽早归家去吧。日后，也请少踏足我们这穷酸之地。”

说罢便当着文欢的面“嘭”一声将门重重关上了。

文欢险些被砸到鼻尖。她两世加起来都未曾见过崔九堂这种模样，一时间被他的行为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直愣愣的站在门前，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待回神后，心中也腾起一股熊熊怒火。

这人好端端的犯什么病，不就是会试没有发挥好，至于将火气都散到别人的身上吗？

她在临河村遇到崔九堂之前，泼辣的名声也是远近闻名的。有那等泼皮日日在她必经之路上等着，见四下无人时便上前来动手动脚，被文欢踹向了命根子，又用斧子追着他跑了半个村子，此后再也没人敢随意招惹她。

虽然上一世在宫中呆了许久，但她那被压抑已久的天性此时又被激了出来，于是也不惯着崔九堂此番行径，抬脚便狠狠踹向木门。

不曾想那门竟没有反锁，她直接一脚踏空扑了进去。

崔九堂听闻身后有巨响，回过头去却见文欢的身影直直地朝着他扑来。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她，却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扑倒，他怀中抱着文欢向后退了好几步，重重磕在身后的黑漆的四方桌上。

崔九堂本就受伤未愈，加之在贡院中呆了九日，身体确实已经虚弱的承受不住这一重击，闷哼了一声后便动弹不得。

文欢被这一变故惊呆了，趴在崔九堂怀中一时间也慌了神。

崔母听到声音后连忙从厨房快步跑来查看状况，手中的菜刀都未来得及放下，便见到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

儿子与文欢抱在一处躺在地上，文欢大喇喇骑在他的身上，自己那平日淡漠的儿子，此时竟紧紧双手环抱着文姑娘...

饶是她活了半辈子见惯了各种场面，此刻也不仅面皮一热。

“年，年轻人许久未见热情些是没错，可这光天化日的，哎哟，娘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你们注意点尺度，堂儿你小心点别伤着文姑娘。”崔母嘭一声把门关上，捂着脸急忙又回了厨房，自认为懂事的把空间让给了二人。

崔九堂眼前一片金星，只觉得后背伤口一阵火辣的刺痛，便知应当是挣裂了伤口。

他又觉得与自己的胸口紧贴着的地方丰满而又有弹性，不由得心下一凛，待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顿时面如火烧。

文欢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她连忙收回抱住面前这人的手，却发现自己收回的手上沾了满手的血。

崔九堂此时方才缓过劲来，一把将文欢推开，文欢身子一斜，歪倒在了地板上。

她气鼓鼓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崔九堂的身后氤氲出一摊血迹，不由得呼吸一滞，也顾不上再与他算账。

崔九堂艰难移动着身体，试图靠自己站起来。

文欢此刻有些愧疚，主动上前撑着他的身体将他送到床上。

崔九堂只是皱着眉，但也未再推开她。

他后背的血依然在向外氤氲，旁边的衣服颜色肉眼可见的向外扩散着变深。

她正欲开口叫人，却被崔九堂一把捂住了嘴巴。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崔九堂虽脸色极差，但依旧眼神似刀般锐利，威胁着她不许出声。

文欢又乖乖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轻轻剐蹭到崔九堂宽大的手掌，他连忙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

“对，对不起，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在这等着。”

崔九堂忍着痛意道，“你出去与我母亲说，我累了，不必叫我用饭，你再买些金疮药等送来即可，不必叫大夫惊动我母亲，记住了吗？”

文欢此刻做了错事，心中惴惴不安，自然是他说什么都乖乖照做。

她急忙出了门，与崔母说崔九堂此刻累了，不必叫他吃饭，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崔母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掩饰不住了，忙说知道知道，定然不会扰他。随即又留文欢一起吃饭，文欢连忙摆手拒绝了便要走。

崔母只当她是刚刚被戳破了此时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强行再挽留她，只是自顾着用了饭后回房歇息去了。

文欢急忙去买了金疮药、纱布等物，进门前还特意将东西都藏在了衣服里，生怕被崔母察觉到不对劲。

她进门后发现崔母已回房午歇，心下松了一大口气，推门进了崔九堂的房间。

崔九堂此刻面朝下趴在床上，身上的血已然扩大到了整个上半身，可能因为失血过多，他此刻脸色白的有些骇人。

文欢快步上前，崔九堂也睁开了眼睛，见是她后便又缓缓闭上。

文欢趴在床边拿着金疮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听得一道冰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又不是第一次，还不知道怎么做吗？”

待听清他说的话后，她的脸色迅速蹿红。

那时在临河村的后山初次相识时，她还是一届农女，也不知什么男女大防，一心只想着赶快救人。现如今活了两世，又加之在宫中呆了些时日，在宫人嬷嬷的教导下，文欢晓得即便是成了婚的男女也不便青天白日的赤身相见。

但崔九堂此番受伤是因为她，且又流了这么多血，她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动手扒下了他的上衣。

触目是一条惊人的伤口，自左肩胛侧一路划至右肩胛下侧，本来已经愈合结痂的伤口此刻又挣裂开来，不断有血从伤口处流出。

文欢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她一言不发，只是认真地给他处理着伤口。

崔九堂此刻也安静地趴在那里，由着她处置。

在被撒上药粉的时候还是疼的他一哆嗦，上药的那只手停了一瞬间，随即又开始包扎。

此时，一滴温温热热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背上，随即被很快擦拭掉。他睁开眼，眸光却暗了几分。

他死灰般的心随着她的一滴泪又有了复燃的迹象，他深深压制着自己，生怕一个转身便会对上她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

两世了，自从上一世被赶出京城后，他日日的梦中都有她。多么没出息，即便是这样，他心中还是难以割舍。

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压制着自己想要立刻与她和好的冲动，眼底晦暗不明。

文欢此刻正在替他包扎伤口，不知是因房间太热，还是他的后背实在有些令人血脉喷张，她竟流了鼻血，还好死不死滴落在他后背上。

太丢脸了，她可是做过宫妃的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竟然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

一定是最近春日过于燥热，加之昨日用了羊肉，上了火，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很快便包扎好了，文欢声音好似炮仗一般飞速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随即便扭头跑了。

崔九堂只当她是因为刚刚在自己面前泄露了情绪，有些不敢再面对自己。

文欢捂着鼻子跑出了院子，随即大口喘着，太热了，一会得去药堂抓副药败败火。

不过这人看着瘦瘦的，没想到衣服里竟藏着这样一副身体，可比在临河村的时候健壮了不少。

第二日，文欢带着一个食盒又来了梧桐巷。

崔母在院中拨弄那一洼青菜，见文欢来了后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呼她坐下。

文欢好似做贼一般，不敢靠近崔母，讪笑着朝后面挪着，只说是给崔九堂送些补身体的药。

崔母恍然大悟，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再看向文欢时眼底的喜爱都快藏不住了。

“这天干物燥的，你也记得用药。”

文欢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地点头答应着。

崔母一见心下更为欣喜，随即又有些发愁。这俩孩子，还未成亲呢便做下这种事情，找时间得好好和堂儿说下，文姑娘还小，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这样想着，文欢已经带着食盒进了崔九堂的屋子。

推门便见到他身着一身黑色圆领春衫坐在书桌前，本就如玉的面庞显得更为清隽。

见她推门，崔九堂微微扫了她一眼，便又很快移开，今日倒是没有再赶她走的意思了。

文欢放置下食盒，从里端出一把白瓷小壶来。

“我专门去医馆为你配制了些补血养气的药来，怕被崔姨发现，故而在家中已然熬好了，你快趁热喝下。”

他面无表情将药一饮而尽，一把将壶放置在一旁，又拿起面前的书看起来，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文欢。

文欢就当他会试的时候被狗咬到了脑子，有些不正常，心中只想着赶紧把他治好，万万不能影响到他日后的殿试。故而对他的冷淡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将东西收好后便自行离开了。

一连数日，她日日都是如此。正当崔九堂喝那个药已经喝到有些反酸的时候，会试成绩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