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玄虽与他认识的时日并不算久,却也能看得出,他是一个瑕疵必报的人。
于是便侧过头去问他,“你想要怎么点这把火?”
崔九堂思忖片刻问,“前些日子让你查的青龙寺那个人,目前有眉目了吗?”
说到这个,孙玄满脸佩服之色。
“正如你所猜测,确与诚王有关。”
崔九堂那日见那崔府二房的管家鬼鬼祟祟与人在青龙寺相谋,心下便暗自推算应当与诚王有关。
老师曾与他说过,崔府看似繁华,实际内里已然破败,年轻一辈有才能者寥寥。
二房一向爱耍些小聪明,他暗中观察,二房近日小动作颇多,私底下四处结交朝中文臣,尤其是国子监等职务的官员,想来应该是对于此次科举有些自己的谋划。
前些日子诚王府中设宴,竟还邀请了一向在京中无甚存在感的崔家二房。
故而他当日就隐隐有了猜想,只是找不到证据证实而已。
“既如此,将这把火往诚王身上引,也不算冤枉了他。”
孙玄点头应下,心下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另一件事情。
前些日子诚王当街拦下了侯府文三姑娘的马车,满京城都知道,文三姑娘是他的未婚妻,诚王殿下如此打了他的脸,以他这瑕疵必报的性子,不找机会报复回来就怪了。
子慎这人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有所谓的很。
他一边揶揄的笑着,一边看着面沉如水的崔九堂。
浑身上下最硬的应该就是这个人的这张嘴了。
崔九堂被他笑的有些莫名其妙,皱眉看了他一眼。
文三小姐与伯府小姐的谣言还未平息,崔府二房的小姐崔新柔与诚王私交甚密的消息又传的满城风雨。
这一次与上次不同,这次是大家亲眼所见的。
那崔府二房小姐崔新柔从诚王府后院出来的时候,刚好被国公府的人碰见了。
国公府嫡小姐近些日子与诚王相看亲事,那日碰巧与钦天监的人一同去诚王府上合八字,碰见了裹得严严实实从诚王府后门走出来的崔新柔。
崔新柔见了众人连忙想逃,却被国公府的管事嬷嬷一把拽住了衣袖,众人才看清楚此人面容。
国公府的管事嬷嬷气红了脸,当时便回了府上,禀报了国公夫人。
两家的婚事当场作罢。
京城的勋贵人家近日讨论的都是这诚王的香艳故事,偷偷的说诚王当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国公府小姐典雅大方、温婉端庄,且家室放在整个上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没想到诚王竟偏爱小家碧玉那一款的。
还有人说,诚王欲享齐人之福。
国公府小姐为正妃,那崔府小姐虽是二房所出,但人家也是帝师的侄女,做个侧妃也是绰绰有余的。
不管此时外面如何喧闹哗然,此时跪在上书房的诚王却一声也不敢吭。
皇上气的将用惯了的御湖紫笔都摔了,诚王埋着头跪在地上,不住地喊冤。
“荣国公已然禀到了我的面前,说自家女儿福薄,怕担不起诚王妃这一身份,只是愧对了朕好意牵线。”
“你现如今在朕面前喊冤,那朕的脸往哪放?”
诚王面露惊惶之色,见兄长此次怒的不轻,便也不敢再出声。
但他心中着实冤枉,他与那什么崔府二房的女儿确实毫无瓜葛。
他确实与崔府的二房,帝师崔旷的弟弟崔牧暗中联系,谁知这崔牧野心还不小,今日竟派自己的亲女儿前来送口信,司马昭之心,他孰能看不出来。
且那什么崔新柔长得确实一般,故而他得了口信后便即刻遣人将她从府中后门送了出去,谁能想到那合八字的人竟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走后门。
他叫苦不迭,心下更是恨透了崔牧。
为何今日合八字的人不走正门呢?
因为钦天监与国公府的人刚走到诚王府门前那条街,便“恰好”有一台马车侧翻了,撒了满街的牛粪与干草。
众人无奈,又不能从牛粪上踏过去,只得绕直后门,便“恰好”看到诚王“私会”世家女一幕。
皇帝越说心中越是怒火朝天,自己这个弟弟本就不是一母所生,只是看在他这么多年都很是乖顺,才一直未对他做些什么。
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的后果就是,诚王喜提禁足三个月,身为太常寺典籍的崔牧,本就是七品官职,此番更是因教女无方被一撸到底,但因看在崔旷的面子上,保留官身,只是外放后做了布政司库,即日起程。
崔府上哭声一片,崔旷早就与自己的弟弟警告过不止一次两次,此番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崔牧抱着兄长的腿嚎啕,求兄长去圣上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却被崔旷严厉呵斥。
“我与你劝说了多少次,为官要正,当忠君为上,此番能保住命便已是圣上开恩,若耽误了上任的日子,届时就不是外放这么容易了。”
“且你前些日子暗地里做的事情,落得现在这般结局已是为兄仁义。”
崔牧心头一凉,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做下的事,也不敢再辩驳,灰溜溜带着妻女出了京。
崔旷目送弟弟一家的马车在视线中越走越远,直至消逝,他心下也五味杂陈。
崔九堂前些日子就与他隐晦的提起过,那日青龙寺遇刺一事,外人不太可能知道,恐是内贼。
他心中早已有了猜想,但依旧想给自己那愚蠢的弟弟一个机会,若他自此知道错了,他们兄弟二人面上便还能维持着和谐的样子。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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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诚王已在王府内被圈禁了三日。
这一日,京城中落了一场大雨。王府内,落在青灰色檐角的雨水似飞瀑而下,雷声轰轰,雨势渐大。
今日送饭的婆子忽然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
诚王眯着眼,仔细分辨着来人。
年轻女子轻轻抖落斗笠上的雨水,一张清丽的脸从雨幕之中露了出来。
柳思文一脸哀怨与心疼,看着靠在窗边满脸胡茬的男人。
她今日是从家中偷偷溜出来的。
今日雨势大,整个上京城一片天昏地暗,她派自己的贴身婢女穿着她的衣裳在房中写字作画,而自己则换上了一身婢女的衣服,跟着采买东西的下人偷偷遛出了府。
自从那日她诬陷文欢不成,被她和皓月反咬一口后,她的爹娘便嫌她丢人现眼,将她关在房中抄录《女则》与《女训》。
并告诫她,直到选秀那日,她都别再想踏出家门一步。
她开始时候虽愤恨,但也能老老实实在家中呆着,一心只想着待自己入宫后要如何报复文欢,如何将她踩在脚下,故而被禁足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但是前几日,她的丫鬟清霜去外面替她采买头油时,听见外面传诚王与国公府的亲事不成了,转而瞧上了一个七品官的女儿。
清霜急忙将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柳思文。
柳思文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的勇气,与清霜玩了一出“偷天换月”,故而此时她怒气冲冲,来诚王府找萧栩讨说法来了。
“栩哥哥,你不是说与那国公府的亲事是圣上许下的,故而只得舍我娶了那顾钰,现如今,为了一个崔新柔,便什么都不管不顾起来,那我这么多年与你的情分算是什么?”
落雨凄清,柳思文面上更是哭的凄惨,满面梨花带雨,只叫人觉得心疼不已。
诚王这几日在府中呆的想清了许多事,柳思文虽将入宫,但她这份感情,她身后所代表的伯府,乃至于她的姑母太后,来日都可以为他所用。
这样想着,他面上的不耐之色也缓缓收起,转而换上了一幅温柔缱绻的表情。
“什么崔新柔,我是被崔牧那老匹夫算计了,思思,连你也不信我了吗?”
他一五一十将自己与崔牧的计划和盘托出,只说那崔牧野心极盛,除想拉下崔旷不说,竟还妄想着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他,换得二房公子此次科举的青云之路。
他一边轻轻替她擦着泪一边温柔的说道。
“他们崔府二房不过是个没能力的软货,计划、人马我都替他们备好了,如此都能让崔旷那老匹夫逃过一劫,我如何会再与那蠢货的女儿有什么干系,思思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我看上的女人,岂会是崔新柔那种没用的草包。”
他温声安慰着柳思文,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外面下着雨,屋内春意盎然。
房顶上的人听到后来,也老脸一红,轻轻盖好瓦片后闪身消逝在雨幕中。
崔九堂此刻正在家中温书,文欢在一旁替他研磨。
忽而听到外面一声鸟叫,他眼神微微闪,手中一个不稳,墨尽数沾染到了衣衫上。
文欢替他找出了换洗的衣袍,嘱咐他快些换好,今日要将《孝经刊误》背熟后,转身去了崔母的房间。
崔九堂见她走远后,打开窗户,只见一竹筒放置在窗台前。
他打开竹筒,取出内里的羊皮纸,看了一眼后便将纸在烛火上燃尽。
那日在青龙寺的事情果然是诚王一手策划的,且那内鬼竟真的是崔府二房的崔牧。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诚王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连科举都敢动手脚,还好自己那日顺手设计了诚王。
现如今他被圈禁倒是最好的局面,不然几日后的殿试怕是不会顺顺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