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欢早已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便闻到浓浓的酒气,心下已然知道他是喝多了。
但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她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她脑子中那一根控制着清明的线仿佛断了,她此刻慌了神,急急忙忙向外走去。
待到了马车上时,天初问她,
“姑娘,你的嘴巴如何肿了?”
文欢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唇上**辣的灼痛。
她轻轻嘶了一声,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唇,脸上却是遏制不住的灼烧。
“被蜂子叮了。”
天初点头,“确实,春日里蜂子自多,姑娘日后出门带好帷帽。”
回到了桑榆堂内,文欢此时大起大落的情绪方才渐渐平复,她躺在自己的拔步床上,脑海中却不停回溯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她脸上一会灼烧滚烫,一会怒气横生,辗转至四更天方才缓缓入眠。
第二日,眼下的青乌尤为明显,天初连忙去小厨房替她煮了个蛋在她脸上轻轻滚着。
她此时已然完全不想再与崔九堂产生任何的关系,自己费心费力,人家那边不但不领情,说自己狠心,还让自己走远点。
但是她每每想到上一世那个清风玉树般的人因为她的原因,日日在街上寻些抄书的活计时,内心又克制不住汹涌而来的愧意。
最终她做下一个决定。
就当做是行善积德,再坚持些日子,待到殿试一过,便立刻取消婚约。
但是她今日并不想去梧桐巷,只是派了天欢去那边送些东西。
一连三日,她都未再踏足梧桐巷,这日,天初回来时与她说。
崔姨想请她明日与自己一道去烧香拜佛,不知她可愿前往。
文欢见是崔姨邀请,自然答应了。
于是次日一早,她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
京城人都说青龙寺烧香最为灵验,故而每逢初一十五这种固定的日子,山下的车马总是络绎不绝。
文欢今日身着水色衣裙,腰间佩了一块雕花翠竹和田玉,发饰也极为简单,仅仅插着一枚青玉镶鎏金的翠竹簪,整个人褪去了往日的媚意,显得亲历动人。
崔姨一早见到她这般穿着便止不住地笑着点头,夸她好似画中的仙女。
文欢缠着崔姨的胳膊,笑着与她撒娇。
她还在临河村时,崔姨就很喜欢她,觉得她是一个懂事,坚韧,又令人心疼的孩子,且她一生未曾有过女儿,是当真把她当做女儿来看待的。
后来文欢入了侯府,更是没有一点侯府小姐的架子,还是日日往他们小院跑,且每次来手中都提着东西。
她刚到侯府时,崔姨怕她被人欺负,还偷偷的塞给她几块攒了许久的银角子。
文欢当时还险些落了泪。
崔母搀着文欢的手,二人有说有笑的沿着山中铺设的青石板台阶一路向上行。
到了青龙寺前,文欢乍然发现寺门前一人有些眼熟。
崔九堂身长玉立,身着一身碧水蓝长袍,腰间也佩戴了一块翠竹玉佩,发间仅用一根碧水蓝丝绸发带束着。
迎着山涧的晨风,有一种不染红尘的骄矜清冷。
崔九堂也被今日的文欢惊艳了一瞬,她往日的打扮都是艳丽的、娇媚的,还从未见她如此打扮。
他快走了几步,上前迎着崔母二人,从另一侧搀着崔母。
文欢本以为今日只有她们二人,没想到竟在此处见到了崔九堂。
崔母连忙解释,
“堂儿近日要来山中还愿,我想着不如就一起,刚好你们年轻人在一处顽一顽,有什么心结自然就解了。”
她拍拍崔九堂的手,示意他不必搀着她。
崔九堂面色讪讪,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状做无意,轻轻挪到了文欢那一侧。
文欢也不理会她,只是自顾扶着崔母,指着寺中的景观建筑与她看着。
原来是因为那日,崔九堂醉酒醒来后,方才意识到自己趁着酒意做了些什么。
本想着这一世与她各走一边,奈何还对人家做下了这种事。
他心中烦躁不已,闭上眼睛又想到那日在他面前突然放大的嫣红的唇,心头更为杂乱。
崔母刚好说明日要与文欢一同去城外烧香拜佛,他当即便说自己也想一同前往。
母亲揶揄的看着他,夸他终于开了窍。
但他说自己只是有个事情要与她说清楚。
母亲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让他乖乖闭了嘴一言不发。
于是就成了今日这版局面。
三人各怀心思地在大殿拜了后,崔母说自己要与住持聊上一会,让他们二人不必与她在一处。
文欢已然料到,于是自己向着后院走去。
崔母推了推崔九堂,示意他跟上。
他有些忐忑不安,但是想到自己随后要说的话后,深吸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青龙寺旁有一片竹林,竹林间还盖了一间小亭,站在亭中向外看去,隐隐能见山崖间倾泄而下的一条瀑布,很是风雅。
文欢立于亭内,她知道崔九堂今日有话要说。
崔九堂犹豫了一瞬,也走到她身侧站着。
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还是文欢先打破了这份尴尬。
“不是有事要说吗?说完便早些回去。”她冷冷开口。
崔九堂听得她语气不佳,便知道她应当是生了气。
“那日,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作为补偿都可以。”他面上有些不自然。
文欢听他提起这件事,心下不悦,转头看向他。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你我都知道,你不过是喝多了酒,失了魂方才...,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她面上一幅云淡风轻的无所谓模样,引得崔九堂有些烦躁。
“我知道你不喜我日日出现在你眼前,但是我现如今刚回了侯府不久,若是此时无情地抛下还在科考的未婚夫,他人会如何想我,会如何想我侯府?”
自来了京城后,二人第一次推心置腹的聊天。
崔九堂听得她这一番话,脑中一片空白。
他没有想到文欢日日盯着他温书学习,为他送汤送药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他本以为,她已经改变了想法,不愿再入宫,或许他还抱着那么一丝侥幸,万一她真的死心塌地,愿意与自己相携到老了呢?
他发现自己还是很难将她彻底从心中彻底剜去,但是想到梦中她那般轻易就放弃了自己,母亲又因此而亡故,他又不愿这么轻易就放下。
那日他唐突了她后,心绪彻底乱了。
白日里他刻意不去想她,但入了夜,梦中都是与她的春光旖旎。
他不愿再折磨自己,想要退一步,只要文欢说一句愿意,他便立刻会抛下所有的芥蒂奔向她。
但是他没有想到,文欢竟是这样考虑的。
半响,他缓缓靠着亭延坐下,自嘲地一笑,眸中的那一点明亮,如燃烧殆尽的余烬,飞快的消失了。
他瞬间释然,面色重新恢复如常,半带着轻笑道。
“依你所见,你我二人确非良配,何时觉得时机成熟,想要与我一刀两断时,直说便是,都依你。只是在那之前,请文三姑娘莫要露了痕迹,引得我母亲忧心,这件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此话也是文欢心中所想,她思虑了一下后,点点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崔姨对我很好,即便你我二人无法结两晋之好,我还是会将崔姨当做我的母亲一般,自然不希望她忧心,这也并不算你欠我人情。只是我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很快便殿试了,切莫过早松懈,只当是为了崔姨,也再坚持些时日。”
崔九堂被她的话气的几近要吐血,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摔袖而去。
崔母还在与那住持聊着签文,崔九堂有些无聊,遂而转头去往禅房处散心。
一道人影从禅房后闪过,崔九堂无意间扫了一眼,见那人面熟,心下浮起了一丝疑惑。
这人貌似是崔府二房内的官家,他前段时间日日在崔府上读书,故而对二房三房的人都有些眼熟。
这人名唤王五,是崔府二房老爷的贴身管家,按理说今日崔府无人来此烧香,他也不应当出现在此处。
他存着疑虑,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顺着禅房旁的一条小径来到了侧殿。
他四处观察着,警惕心极强,见周围无人后一个侧身隐入侧殿,还顺手掩上了门。
崔九堂心道此人定然有问题,于是贴着身子靠在门前,附耳过去听着。
只听得殿内二人谈话的声音传来。
殿内那人道,“那日事情搞砸了,主子未怪罪已是开恩,今日之事,你竟还敢推脱?”
王五低声道,“出了那件事后整个崔府人人自危,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我们主子也是怕事情暴露,想等些时日。”
那人似乎很是愤怒,摔了件东西,还威胁他若是敢不乖乖照做,就将那件事情揭露出来,大家都不好过。
那名叫王五的管家听到他提及那件事情后,似乎一下便失去了底气。
正当崔九堂想继续往下听时,忽而听得有人自那条小径走来,他忙躲了起来。
来人是庙中的一个和尚,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后也瞬间息了声。
待到那和尚到侧殿旁拿了东西后,那名叫王五的管家偷偷摸摸从殿内走出。
崔九堂又等了好一会,都未见再有人从殿中走出,他轻手轻脚走至门前,推开门口发现殿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