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已过,秋意渐起,燥热的微风拂过,万木摇曳,一派生机。
熙元二十九年,九月初八,宜嫁娶。
户部尚书府外,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围观的人,四个小厮抬着一顶喜轿、四个灯笼,由喜婆、丫鬟跟着,往城中的方向而去。
隐约间,还有道声音不满地在嘀咕。
“老爷,二姑娘好歹是嫡出,就这么给晋元世子做妾,是不是忒委屈她了?”
“这可是皇上的意思,哪里容得了她委屈?”浑厚的声音带着让人胆怯的严肃,在场的人无不低下了头,不敢再多一言。
而此时的喜轿内,女子端坐其中,一袭红色的嫁衣上,带着点点的污渍,以及被人蹂躏过后显而易见的褶皱。
“宁宁,你虽然是非遗梨膏糖第一百零八代唯一的传承人,可是......如今科技太过发达,世道不再需要我们这些古老的东西,传承便没了意义。”
苍老的声音在女子耳畔回旋,带着无法释怀的惋惜和对如今世道的失望。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眸,入眼一片红色,让她不适地眨了眨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大波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中。
陆绾宁:......
半晌,她才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神色复杂又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她是穿越了对吧?
成了户部尚书府不受宠的嫡出二姑娘,晋元世子即将过门的姨娘。
作为新世纪新纪元的新兴女性,在一个强调女性独立自强、一夫一妻制的国度,有着非遗梨膏糖第一百零八代唯一传承人的无上身份,追她的人数不胜数,不是名门便是望族,如今一穿越,光环掉光,她成了人家的小妾?
正思索间,便听得一道略粗犷的女声响起,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二姑娘,老婆子知道你难过,但这毕竟是皇上的意思,虽然委屈了你些,但是姑娘天生一副好姿色,日后想要往上爬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陆绾宁不置可否,没有理会。
......
晋元世子府。
因着今日有姨娘过门,因此侧门早就大敞着了,门口蹲着两名小厮,无聊地打着哈欠,看到远处有轿子走过来,才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脸上早已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七姨娘。”
闻言,陆绾宁下轿的脚硬生生顿了几秒。
七.....七姨娘?
若不是脑海中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是一门皇家指定的婚事,如今她大抵会直接将盖头掀了走人。
......
陆绾宁被喜婆搀扶着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屋子。
由于是姨娘过门,原本是要去给世子妃磕头、敬茶的,但世子妃派了身边的丫鬟来,说是身子不适,便免了这繁缛的礼节。
“姑娘,如今你在房中安心等着便是,晚些时候世子来了,才能将红盖头取下来。”喜婆走时,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见陆绾宁点头后才离开。
不过......
她前脚刚出的门,后脚陆绾宁就将红盖头揭了下来。
没了那一层艳色的薄布,她这才看清了屋内的装饰。
面前的桌上摆了两根蜡烛,摇曳的烛火映亮了整间屋子,而喜床上铺着大红牡丹的被褥,周遭撒了些粉红交织的花瓣,充斥着旖旎而魅惑的氛围。
不得不说,区区一间姨娘的喜房,能布置得如此喜庆,实属少见。
陆绾宁勾了勾唇,瞧见旁边梳妆台上摆了面铜镜,便径直走了过去。
一时间,铜镜中衬出美人精致的容貌,眉眼弯弯,朱唇轻抿,双颊泛着淡淡的粉嫩之色,即便并无珠钗装饰,也没有艳丽的喜服加身,却依旧遮不住她周身浑然天成的娇媚与慵懒。
与她穿越前那万年不变的高马尾、黑框眼镜截然不同。
刹那间,陆绾宁是彻底明白了喜婆话中的意思。
正欣赏着自己的美貌,外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她连忙坐回喜床上,胡乱盖上红盖头。
几乎是瞬间,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
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晋元世子,沈鹤竹。
陆绾宁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从他来回踱步的步子中,感受到了他的一丝不耐。
“那个......”
半晌,沈鹤竹犹豫着开口,清澈而明亮的声线,透着一股子青涩,又带了些许的磁性,在陆绾宁的耳畔流过,让她的眼眸都不禁亮了亮。
向来一本正经的传承人,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她是个重度声控。
不巧的是,沈鹤竹的声音正好是她迷恋的。
有那么一刻,她差点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小手,就要将红盖头掀了去。
“那个......本世子对你没兴趣,本世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要把你塞过来当个妾,依着你的身份,怎么说也得是个夫人,不过,若是你不在本世子的府上惹事,本世子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等你哪天腻了,本世子还可以许你自由婚配的权利!”他说完,还兀自点了点头,似是很满意自己的做法。
诚然,如他这般善良的人,在京都权贵圈中并不多见了。
陆绾宁憋着笑,点了点头,“世子能够如此体贴妾身,妾身不胜感激。”
“既然都说开了,那我们就寝吧。”
陆绾宁:???
她一脸懵地隔着薄布,看着沈鹤竹毫无礼数地直接将自己的红盖头拽下来。
然后两两对视,皆是一愣。
方才,陆绾宁只是觉得,沈鹤竹不论从声音亦或是言行,都像个屁大点的小孩,但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乌黑的发丝被金冠束起,几缕碎发垂于额前,被他随手往两侧撩了撩。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勾人而不自知。
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耳垂染上了一丝粉红,唇角轻轻上扬,原先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羞涩与兴味。
陆绾宁看着他咽了咽口水,压下心中躁动的**。
食色,性也,亦误事也。
沈鹤竹挑起眉梢,饶是见过美人无数,眼前衣着破败的女人,还是在第一眼就抓住了他的神思。
所谓,见色起意也。
喜庆的婚房内,诡异的安静了片刻。
直到门又一次被粗鲁地推开。
“世子,世子妃的丫鬟玉兰方才过来,说世子妃又咳血了。”
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沈鹤竹眉目冷沉,望着破门而入的侍卫,不悦的神情中带着些微的着急,“可请府医看过了?”
侍卫点了点头,“但府医说是旧疾了,世子妃的身子如今只能靠着汤药才能好些,如若不然,怕是......”
沈鹤竹叹了口气,“罢了,我去看看她吧。”
陆绾宁眼睁睁地看着沈鹤竹离开,倒也没有挽留,毕竟人家才是正牌的夫妻,又是疾病缠身,没道理沈鹤竹还要留在她这里。
不过这样也好。
她懒懒地往床榻上一躺,不管不顾地闭眸沉沉睡了过去。
梦境繁杂,陆绾宁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是古代亦或是现代。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印象中古板严肃的原主亲爹,当朝的户部尚书,在她的梦中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深邃的眼眸冲着她眨了又眨,泛着莹莹的泪光,愣是与他沉稳的气质大相径庭。
陆绾宁看着他说不出的别扭。
“孩儿啊,如今咱们老陆家就只剩你一根独苗苗了,记得一定要替咱们老陆家报仇啊!”
她听得云里雾里。
“姨娘,醒醒。”
焦急的声音,吵得陆绾宁有些头疼,她蹙着眉不耐地睁开眸子,惺忪的睡眼落在身侧小丫鬟带着泪痕的脸庞上,不由怔了怔。
她想起来了,这小丫鬟是从小跟在原主身边伺候着的,叫小竹,倒也算是个忠心的。
“何事?”她有些厌烦地坐起身,瞅了眼身上尚未换下的喜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昨儿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离谱了,她光是消化都费了好大的功夫,更别提更衣洗漱了。
这么一想,她只觉浑身难受,那矫情的洁癖又不合时宜地犯了。
“出大事了。”小竹用袖子胡乱摸了一把眼泪,声音依旧带着哽咽,“清晨外头传了消息来,户部尚书府昨晚满门被血洗,凶手不知是何人。”
满门被血洗?陆绾宁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下,她想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兴许并非是什么荒唐的事情,而是原主的亲爹特意来给自己托的梦。
可是,他凭什么以为区区一个世子的小妾,就能为整个户部尚书府找到凶手,报仇雪恨?
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姨娘......我们怎么办啊?”小竹无助地扯了扯陆绾宁的衣袖,虽然知道面前的人大抵也是毫无办法的,但是谁让如今只有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呢?
“怎么办?”陆绾宁将身上的喜服褪了下来,暗沉的红色在沉闷的屋内更显得诡异。
她只着了里衣,不急不缓地走到铜镜前坐了下来,看着早已凌乱的发丝,拿起搁置在梳妆台上的发梳,一遍一遍给自己打理。
在现代的时候,她一心扑在研究梨膏糖的改良和创新上,从未有这般闲暇的时间,耐心给自己梳妆过。
“如今只有一个法子。”
陆绾宁顿了顿,才悠悠吐出一个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