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证明己方的诚意,钱师爷立刻派人将石冬玉领了进来。
石冬玉被衙役提进来的时候,神色还是恍惚的,漂移不定的视线在落到陆元珍身上时才迸发出生机来。
“跪下。”
衙役钳制着她,将人摁跪在了地上。
陆元珍向后挪了些许,宁亭钰的身子便完全遮挡住她,同时也将石冬玉那疯狂的视线拦截在外。
对于石冬玉,陆元珍自然是没有半点好感,可也谈不上厌恶,只是她先前的话与隐约带着癫狂的神色,实在是让陆元珍在感到怪异的同时,心中有了明显的不适和排斥。
那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像是看到了血肉的饿狼,毫不掩饰内里的渴求和贪婪。
“石冬玉,你可知罪?”
钱师爷上前一步,站在石冬玉面前,对着宁亭钰等人那温和谄媚的口吻全然消失,倨傲和鄙夷随着微微上扬的腔调展现得淋漓尽致。
石冬玉见眼前这幅兴师问罪的场面,心知自己赌对了。
她如今已经无暇去推算自己那一眼就是看得到底的未来,而是在这蒙上阴影的局面里看到了一丝耀眼的希望。
“民女知罪。”
石冬玉仰起头来,眼睛无畏地同钱师爷对视,颤抖的嗓音慢慢随着说出口的话语变得坚定起来。
“民女在夫君的虐打威胁下,不得不构陷陆娘子,这一切都是民女和夫君的错,还请大人责罚。”
她的坚定牵动着心里繁杂的思绪,渐渐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强行摁入心底。
石冬玉早已从苏庆越发变得张狂的行为和露出苗头的残虐态度中,看到了她和孩子的未来。
刚入苏府的石冬玉或许还存有几分侥幸,可如今的石冬玉却在苏庆的反复和恶劣之中看清了他的本性。
大令朝虽说有和离的选择存在,却并不是单单依靠她自己的意愿便能做到的,而性格恶劣的苏庆,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走她呢?
当石冬玉想清楚最后一条退路也并不能成行后,便不再试图将自己的耳目遮盖,她不仅仅要直视这些痛苦,更要在这些痛苦之中挣出一片生机来。
而苏庆近来突如其来的忙碌,便给予了她最好的时机。
即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石冬玉也绝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时机。
她从丫鬟的口中得知陆元珍的分量,一个得到县令和各世家青眼的红人,自然不会轻易因为旁人的构陷而身陷囹圄,相反,通过构陷陆元珍,便能轻而易举地激怒护着她的所有人。
只要这时候石冬玉坚持此事是由苏庆指使的……
石冬玉的目光在面前数人来回打转,像是在确定他们的心意,揣摩他们随时可能落下的决意。
早在决定前往县衙那一刻开始,石冬玉便决心要通过此事将苏庆困在大牢里,即使她同样会面临牢狱之灾也在所不惜。
若是她当真坐了牢,父母终究会看在她的面上,救济她的儿子,而失去苏庆磋磨虐待的苏克勇,或许也能从中挣得一份生机。
石冬玉早已计划好,她一定要咬死苏庆是主谋,更不介意将他在府上的所作所为暴露出去,争得一份同情。
只要她能先苏庆一步离开牢狱,趁他失去自由的期间,无论是花掉所有积蓄向苏家嫡系取得庇护,还是带着孩子远走高飞,都好过在苏庆的手底下求生。
陆元珍看着石冬玉一反在堂上短暂露出来的脆弱,倔强的神情和坚毅的仪态再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反而掩盖了先前那副随时要谋算利用他人似的贪婪和不甘。
“额,”钱师爷没想到石冬玉竟然这么快便招认了,心中的腹稿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只能话题一转,深挖起内情来,“你既然说苏庆是主谋,那他陷害陆娘子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如何谋划的?将实情一一道来,或许还能省去你的皮肉之苦。”
石冬玉就等着这话了,自然没了顾忌:“民女绝不会瞒着大人。我的夫君,他……”
石冬玉怕自己的演技没能瞒过他人,便直接将头埋了下去,装了片刻难以启齿的迟疑状后,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话说出来。
“他其实早就对陆娘子有了非分之想,想接近陆娘子却不得其法,便想出污蔑陆娘子。在陆娘子身陷囹圄之际,威胁陆娘子。只要陆娘子愿意求全,他便会将官司撤回,并为其出钱疏通关系,将人从牢狱之中捞出来。”
陆元珍听到这话,不禁挑了下眉。
该说不说,这种话本子似的故事,实在是有几分牵强,应当不会有人相信吧?
“岂有此理!”
石冬玉话音刚落,桌子便被用力拍了一掌,桌面的茶盏震颤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却全然掩盖不住宁亭钰话里的愤怒。
“……”
陆元珍看着站起身来的宁亭钰,默默将刚刚心里的话收了回去。
“苏庆,呵。”
宁亭钰似是要将这名字嚼碎了,记在脑子那寥寥无几的仇恨名单里,眼里的怒火翻腾着,慢慢落在了方县令身上。
“大人,这种宵小之辈,想来您不会手下留情吧?”
宁亭钰略微压低的嗓音如同顺滑有磁性的音律,却唱诵着最可怕的内涵,更毫不掩饰其中带着锋芒的威胁。
方县令在听完石冬玉的话所冒出头的不快和厌恶被宁亭钰突然的发怒下迅速缩了回去,这会儿迎着宁亭钰如炬的目光,一下子便忘了原先因为宁亭钰的白身和年龄而迟迟不想低下的头颅,连连点头应道。
“自然,自然。这等小人实在是锦泾镇之耻,绝对不能任其逍遥法外。”方县令求助的目光转向钱师爷,“依柏瀚之见,这苏庆该判何罪啊?”
钱师爷自然瞧出了方大人的求助,只是这原本简单的问题在宁亭钰的注视下却变得不简单起来。
宁亭钰的态度他看得分明,只是要如何最大化苏庆的罪名和处罚呢?
“这个……”
钱师爷迟疑的空隙,陆元珍无意间落在石冬玉身上的目光一凝。
石冬玉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在期盼中无意间扬起的头再次埋了下去。
陆元珍皱眉,她在刚刚那一刻的确是从石冬玉身上感知到了压抑的喜悦,可这感觉落在这种牢狱之灾即将兜头落下的关头里,实在是过于违和了。
是她的错觉吗?
“这个,苏庆此人的确是龌龊卑劣,幸好有大人和宁公子的护佑,陆娘子才未落入他的陷阱之中。”钱师爷先吹捧了一番,试图安抚一下凝神皱眉等他公布结论的宁亭钰,见收效甚微,又连忙赶在宁亭钰发火前,调转话头说道。
“这苏庆这般不仁不义,毫无礼义廉耻之心,又将法度置之事外,可见其不仅对方大人毫无敬重之心,更对当今圣上充满不满和蔑视。按照大令朝律法,可,可斩。”
钱师爷将当今圣上都搬了出来,也确实是黔驴技穷了。
这毕竟是最决绝的做法,是在官场上轻易不会动用的‘尚方宝剑’,一般是被得罪得狠了且对方手里有自己的把柄才会这般做,但其实很容易给官场上的对头留下小辫子。
因为要切切实实定罪,还需要些物件的佐证,来定下罪人的反心,而事过留痕,要是反倒因为制造罪证而惹上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但钱师爷会说出这话也是因为屋里还有两人。
他猜想石冬玉作为苏庆的妻子,听到这话必然会为苏庆求情,而陆娘子的心善他是看在眼里的,即使石冬玉的哀求没能成功说动宁亭钰,那也必然会感动陆娘子。
而只要陆娘子开口,宁亭钰作为出头人,想来会态度有所松动,那这事便能往后退一退,杖责和流放还是可行的,而流放途中会出现什么事情,就不归他们管了。
钱师爷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自认算无遗策,可在他的话落下之后,屋里竟然一时没了动静。
“?”
钱师爷站立在那里,身子慢慢因为众人默认似的态度而僵硬起来。
他先瞧上一眼方大人,见方大人眉心紧皱,迎着他的目光里带着隐隐的责难,心中一突,又迅速去看本该登场的石冬玉,却见石冬玉低着头,双手紧抓着衣襟,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
不,不是?
你这该不会是假夫妻吧?
钱师爷几乎要怀疑人生了,就在这时,只听陆元珍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刻双眼放光地望过去。
陆娘子!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心善的陆元珍嘴唇湿润,手中的茶盏正要放下,便被钱师爷如有实质的目光给锁定了。
“……”
被茶水呛到些许的陆元珍心神一转,大概能猜到这期盼的眼神所蕴含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安然就坐的宁亭钰。
“东家,这处罚,会不会太重了?”
陆元珍一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定要百倍讨还。
要是苏庆的确是如同那话本似的故事里那般要对她下手,陆元珍自然不会有一丝心软,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支持这染上血色的决定,但老实说,石冬玉的古怪总是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既然钱师爷不过是顺嘴一提,需要有人递个梯子,受过他多次帮助的陆元珍自然不会吝啬于这小小的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