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会决赛的第四天,百姓早早便结伴在台子下占位,甚至还有了专门卖位置的小贩,子时便在前头蹲着了,只等着雇主在掀幕的巳时来换位子。
另有负责盯着台上进度,时不时跑去酒楼茶馆报消息的小卒,赚的赏钱有时可不比卖食水的少。
日头慢慢往上爬,连宁亭钰都难得起了个大早,领着富贵一同去瞧比赛。
“爷,您尽管放心吧。”朱胜见宁亭钰几次三番去看鸟笼,猜到了他的担心,再三保证道,“这笼子是新制的,锁头都换了。每次开门小的绝不假手于人,开门的时候更是用手掩着,不敢让富贵瞧见里头的关窍,富贵肯定是开不了的。”
富贵这只鸟能得到宁亭钰的青眼,必然是有几分灵性的,有时像个总角小儿,会耍脾气,还学会了开笼门,掀食碗,搞抗议。
旁的还好说,这开笼门让其逃出几次后,宁亭钰不免有几分担忧。
鸟雀毕竟不会开口说话,要是落在了那些个拿弹弓射鸟的顽皮小儿或心狠的贩夫走卒,那必然是无法理解富贵的珍贵的,富贵更是没法开口让他们拿它换赎金。
这小脖子若是一拧,便什么都结束了。
宁亭钰这阵子不得不让人锻制另一个精巧的笼子,并耐心地将它关在家里几日,确定它没有逃出笼子了,才敢在今日带它出来放风,顺便长长见识,看看宁霄绣庄的魁首是何等的威风。
酒楼外人头攒动,嘈杂的声响一阵接着一阵,宁亭钰得了保证,总算是将目光落在了对面的高台上。
巳时将近,绣娘们慢慢挪步到高台上,候在了高台的一侧。
经过三日精心制成的绣画照例用红布盖着,面朝着台下放置,微风徐徐,百姓们悬悬而望,总算是将方县令给盼了出来,领着一众裁判走了出来。
陆博文与方县令开头的官话不再赘述,只听那锣鼓喧天,负责掀幕的陆家仆人匆匆走到前头,在锣鼓声一熄之间,齐齐将那红布掀开,露出下头各色的绣画来。
“哈哈哈哈哈,快看!那当真是最‘真’的绣品了!”
“那不会是真字经文吧?”
只见打头的那张绣画,竟是用密密麻麻的‘真’字构成,像极了万福绣图,只是用‘真’字取代了‘福’字,而且定睛一瞧,有这样想法的绣娘竟然有两名,落在其余繁美的绣品面前,还真是有几分‘夺目’。
“还真别说。方县令那般沽名钓誉的人,或许还真喜欢这般直白将他的话奉若圣旨的绣品。”
邓子约感慨了一句。
宁亭钰不置可否,匆忙拿出‘千里眼’来,却是一眼便见到了一幅惹眼的作品。
原因无他,在这一众绣画面前,这幅绣画实在是不像是绣品。
上方栖息的鸟雀歪着脑袋,羽毛在日光下隐约泛着光泽,脸侧的白纹为其增添了几分趣味与美感,眼睛亮而有神,正好奇地往下望,褐黄色的脚丫紧抓着下方的栖木,仿佛下一刻便要开口鸣叫似的。
“咦?怎么有只鸟落在了上面?”
“倒是不怕人,可别把绣画给啄了。”
下方嘈杂的声响越演越烈,还有小孩抓起弹弓,石子朝那鸟雀飞去,虽说准头不错,可惜射程不够远,还没到高台边缘便落下了。
一掀开绣画便匆忙让到一旁的仆人听到了议论声,这才偏头去细看那副绣画,赫然见到有只鸟雀落在了上头,连忙伸手去拂,一触碰到那略带冰凉的丝线时,当即惊呼出声。
下方同时响起一阵哗然。
“我说它怎么不怕人,原来竟是绣出来的!”
“这是谁绣出来的?该不会是有什么神通吧?”
嘈杂的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裁判席上的方县令等人都有些坐不住。
方县令第一个先站起身来:“将绣画抬过来我们独自鉴赏毕竟失了几分民愿,不如本官领着你们上前,与民共赏如何?”
其余人自然是无有不应的,于是数人有序地跟在了方县令身后,那被陆家安排在方县令身边讲解的仆人频频收到陆博志等人的眼神示意,不得不硬着头皮凑上前去。
方县令还未到近前,便先细看了一下每副绣画的背面,可惜并未见到第二局双面绣的技艺,他心里不免有些不解和失望,不解陆元珍为何将这出类拔萃的技艺收起来,怕是要在这绣画之中一眼认出陆元珍的绣画有些困难了。
方县令这几日在师爷的鼓动下,渐渐地对那遥不可及的锦绣会决赛也有了几分意动,越发对这第三局的魁首上了心。
锦绣会在各县镇举办初赛,从各县镇中选出一人。锦泾镇的魁首可以前往伶雅城参加复赛,在复赛中再择出一人,去往都城参加决赛。
在陆元珍这手双面绣出现之前,方县令对这锦绣会决赛的魁首是没有半点想法的,原因无他,往年的绣娘都在伶雅城便折戟了。
但这次出现的双面绣隐约给锦泾镇带来了一丝胜利的曙光,要是陆元珍真能有幸赢得伶雅城的比赛前往都城,身为锦泾镇县令的履历可是能落下浓彩重墨的一笔。
故而,方县令还未见到绣品,其实心里便对这第三局的魁首有了一定的安排,只等着时机合适,便将陆元珍推出来。
方县令朝身旁的师爷递了个眼神,让他先去了解了解这陆元珍绣画的排序,也好为待会儿的‘表演’做好准备。
在第二局的舞弊事件之后,为表示公平公正,连将绣娘与绣画一一对应的单子都被取消了,方县令虽说对魁首上了心,可却没有对这种小事上心。
师爷收到暗示,悄无声息地放慢脚步,落在了后头,最后一溜烟不见了,准备去询问安插在陆家仆人中的眼线。
陆博文看着师爷消失,第一时间去看陆博志,见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紧跟两步,凑到了方县令边上。
这一番眼神较量转瞬即过,绣画在台前一字排开,方县令漫步走到边缘,从第一幅画开始看起,是一副‘真’字绣画。
那‘真’字绣画虽说挑不出错处,但方县令左看右看,却也看不出什么新奇之处,身后的几名裁判觑着方县令的脸色,给了几个诸如绣工扎实,走线稳当等通用且含糊的评价。
方县令不置可否,脚步缓慢,视线跟着往前走。
接下来的五幅绣画,三幅绣画是以比赛现场为主题,借以描绘‘真实’之中的‘真’字。
方县令指挥仆人将这三幅绣画放到一处,这样一来,绣画与绣画之间的差距便愈加明显了。
只见序号五的那副绣画,虽说同样是以高台为视角起点,可与其他两幅寥寥几笔带过的绣画相比,却是将下方人头攥动的细节都绣了出来,凑近一看,竟还能看到每个人的头发丝,各人的模样表情各异,只可惜细节虽多,但这绣画的大小框住的景象却只有其余两幅绣画的一半,想来是在时间上有所取舍。
方县令微微点了点头,跟在方县令后头负责解说的仆人下意识要开口,却听到身后陆博文的一声轻咳。
他想到了东家原先的安排,连忙又做出怯弱的模样,垂眉低眼地闭上了嘴。
方县令记住了这号码,又去看那另外两幅。
其中第六号以‘珍’通‘真’,绣出的竟是外邦进贡的景象,细节落在了那敞开的宝箱之上,一眼望去,竟还能见到珠宝折射出的日光,可惜那帝王的面容和装束含糊带过,走近一瞧,便有些失了威严和气派。
方县令虽然有些失望,但不得不说,这种拍马屁的方式他却是挺满意的,以大令朝帝王的丰功伟绩为切入点,总不好挑出错处来。
方县令又点了下头,等身旁的几位裁判照例说完了判言,这才又往前走了两步,眼睛一扫过去,便被唬了一跳。
他的脚刚抬起又骤然往后一缩,身后等着时机的仆人还垂着眉眼,斟酌着待会儿的说辞,却是一时没有防备,肩膀碰撞到方县令的胳膊,眉眼当即一抬,即使他心里早就有所准备,还是本能地朝那鸟雀嘘了一声,竟是要将其赶走。
“嗬,这、这是绣出来的?”
跟在后头的吴先生原本还百无聊赖地走着神。
这锦绣会在陆家和方县令无形的争锋之下早就变了味道,他如今虽说是裁判,却不过是走个过场。
既然他在第二局跟了方县令,那第三局必然还是要跟着方县令投票,故而早已失去了品鉴的乐趣。
可这会儿吴先生一回神,却是在惊艳之下全然忘了主次之分,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前头,刚抬起要抚摸绣画的手又生生在空中停了下来,害怕碰坏了这栩栩如生的鸟雀,只一对眼睛眨也不眨地去仔细寻找那针线的纹路。
方县令将惊愕的嘴巴合了上去,同样往前迈步,倒是没苛责吴先生,只不客气地挤在他身旁,同他一块儿仔细鉴赏这幅几可与真鸟雀比拟的绣画。
跟在一旁的仆人觑着了机会,连忙几步上前,准备按陆博文的安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