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书房密谈。
进屋后,陆延年面向苏灵琳,拱手弯身,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苏灵琳:“你做什么?”
陆延年道:“我身为人子,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能承欢父母膝下,已算不孝,这些年多谢你在陆家替我尽了为人子女的孝道。陆延年万分感激!”
礼多人不怪,他肯摆低姿态,好好说话,苏灵琳也乐意如此,“陆老爷待我如女儿,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陆延年做出“请”的手势,两人坐下来说话。
“先前应诺你退婚,此事不宜久拖,我已经写下了退婚书。”他从书案上找出退婚书交给苏灵琳,“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退婚的理由很简单,当然也很官方,因“结缘不合”,致“两心不同,难归一意”。
苏灵琳觉得在内容上没啥不妥的地方,遂点头,“可以。只是严老太爷那边怎么办?”
陆延年的道:“你不用担心,我亲自去给严老太爷说,我也会去拜访苏家族亲。”
苏灵琳摆摆手,“苏家族亲我自己解决。”
她父亲那一支人丁稀少,唯一关系算得上亲近的一位族伯父都快出五服了,年老体迈,即使想管她,也有心无力。
她把退婚书重新放在书案上,脸上浮现出轻松的模样,“古人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祝我和你即将得到自由。”
陆延年轻声问:“你在这个家里过了十二年,难道丝毫不留恋它吗?”
苏灵琳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滑稽感,“就算我在陆府住上二十年,它也不是我的家,留不留恋有用吗?”
“你别这么想,”陆延年摇摇头,“陆府其实是你的家,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外人。”
越说越奇怪了,虽然苏灵琳也确实希望陆府是她的家,但它就不是啊。
“退婚后,我会搬离陆府,我的户籍——”
陆延年打断她的话,“户籍的事不用你操心,总之一切都会为你安排妥当的。”
他的母亲陆夫人顶着虚弱的身子为苏灵琳缝制衣裳鞋袜,把她的全部嫁妆都留给苏灵琳,身为儿子的陆延年从没得到过母亲留下的纪念物;而他的父亲,所留下的遗命也处处为苏灵琳的将来打算。
从实质意义上来说,苏灵琳才是陆府真正的女儿,那个该离开外人应该是他才对。
年少时的陆延年或许会愤怒,可现在他想通了,他于陆府来说只是过客,与苏灵琳的婚事解决后,陆府对他来说,再无任何留恋之处。
苏灵琳说得很对,他自由了,不是吗?
这人现在的气压很低,苏灵琳见该说的话都说了,于是道:“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就走了。”
陆延年负手,背对着她,声音淡淡道,“你走吧。”
……
回屋后,苏灵琳告诉彩绢这件事,“有空就收拾下咱们的东西,过些日子就要搬出去了。”
“真的要搬走啊,”彩绢有一丝不舍,“咱们以后住哪里?”
苏灵琳捏捏她的鼻子,“放心,不会让你没地方住的。先让经纪帮我们看房子,或租或买,咱们的钱暂时是够的。”
苏家的房产被族人扣留了,但苏灵琳母亲留给她的嫁妆还在,这些算起来能值不少钱。
到底是由奢入俭难,彩绢心里难免有些发慌,“您真的亏了,如果您跟陆少爷成亲,陆家一半的产业落到您手中,您可以自由支配。陆少爷现在好了,不但保住家产,还把您赶出了陆府。”
“我是自己走的,”苏灵琳皱眉,“别想这茬事,我养得活你,以后你出嫁我还能给你办一份丰厚的嫁妆。”
彩绢又问:“苏家族亲那边您怎么办?”
苏灵琳:“这些年我跟他们连面子情都没有,我嫁不嫁陆家他们都不可能有好处,他们最好不挑出来蹦跶,不然我就上衙门鸣冤击鼓,就说他们强占孤女家产,县令大人是当年严老太爷的门生,他的夫人我也曾见面,有这层关系在,我那族叔不敢作怪。”
至于严家宅子就当是便宜了那帮人,用钱来换安宁,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苏灵琳解决自家这边的问题很轻松,陆延年说服严老太爷同意在退婚书上签字很难。
听新砚说,严老太爷从礼义仁信四个方面训诫陆延年,陆延年作为晚辈,还得恭敬受骂,最后是灰头土脸从严老太爷屋子里出来的。
新砚咋舌,“那老太爷平时笑眯眯,蛮和蔼的样子,没想到骂起人来那边吓人。好了,少爷现在成了不忠不孝,背信弃义的小人。”
彩绢一点也不同陆延年,快言快语道:“他刚回来时,不就是打着退婚的心思吗?严老太爷其实也没骂错人。”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陆延年跟自己算是同一战线的队友,最重要的还是要解决问题啊。
“严老太爷肯定没同意,陆少爷打算怎么办?”
可别被骂了一次后就退缩了啊。
新砚摇摇头,“不知道,他没说怎么办。”
刘备都要三顾茅庐才能请诸葛亮出山,第一次挫折算啥,多去几次,严老太爷自然就知道他要退婚的坚定决心,强扭的瓜不甜,再坚持也没用了。
苏灵琳去找陆延年了解后续情况,顺便鼓励他千万不要气馁。
陆延年倒很镇定,“严老太爷这次不同意,本就在我的预料之中。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他担心你爱护你,所以才不会轻易同意。”
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离婚都女性的影响都更大,不用说是古代了。严老太爷是真心在为苏灵琳考虑。
苏灵琳感激这位老人家,但该做的事也要做,“不如我自己去跟老太爷说。退婚的事,是你我两厢情愿的事,请他答应。”
“也许我并不愿意退婚,”陆延年突然道,再看到苏灵琳骤变的脸色后,笑了笑,“开玩笑的。”
苏灵琳正色,反问他,“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
“对不起,”陆延年道歉,“不过你不用去找严老太爷,严夫人应该很快会见你等你见过严夫人再说。”
果然次日严夫人便奉了严老太爷的命令,特来开导苏灵琳。
严夫人见面后就将她拥在怀里,“可怜的丫头,延年这事做得也太不厚道了,读了这么多年的孔孟之道,都白读了,你放心,我与老太爷都会替你做主!”
苏灵琳尴尬,“义母,其实退婚的事,我跟陆延年共同决定的。”
严夫人狐疑:“延年真的没有逼迫你?”
苏灵琳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没有。我和他多年未见,本就没什么情义可言,与其婚后生怨,不如趁早解除婚事,这样对大家都好。”
严夫人与丈夫严老爷关系不睦,严老爷在外地当官,身边带着妾室,夫妻俩已经多年未见,如同陌路一般,相比严老太爷,她更能理解苏灵琳。
她拉着苏灵琳的手,“如果今日你父母健在,尚有依靠,你要退婚,我不会多说什么,甚至还会支持你,男人嘛,多看几个,多挑一挑才好。可你没有,你以后有没有想过怎么办?”
苏灵琳笑道:“义母,女子也能靠正经的谋生养活自己。洪州城里的绣娘们织布刺绣,那些勤快,手艺好的,也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呢,还有榆林街,也有女子摆摊卖些小吃为生。我有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我还会制香,不怕出去没饭吃。”
严夫人看着她道:“好,你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只希望这是你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苏灵琳试探:“那老太爷……”
严夫人笑道:“让陆延年去想办法,我不会帮他说服老太爷。”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都别毁一桩婚,更何况严夫人也不敢确定苏灵琳现在的选择是对是错。
退婚后,她将面对什么,谁也不清楚将来的事,而不退婚,她与陆延年结婚,虽然日后夫妻关系可能不好,但她至少衣食无忧,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婚事当然没那么容易就解除,陆家开始传流言蜚语。
有两种流言,一种是说陆延年厌恶苏灵琳,赶她出陆家。另一种则是说苏灵琳因吃李若胭的醋,得罪了陆延年,因此被陆延年赶出陆家。
反正不管是什么的流言,她都是小可怜,惨兮兮地被陆延年赶走。
她处于弱势,也不怪别人这么说。
苏灵琳收获了所有人的同情,她在陆府的人缘本来就好,陆延年则暗地里挨了不少唾骂,真就变成陈世美了。
不过这些后果他们都预想过,故而也能接受,然而叫苏灵琳万万没想到的是某日福叔拿了一箱子的房契田契来找她。
“小姐早已知道,陆家产业的三分之一做了祭产,这是剩下的那一半,少爷已经转让给你,并且在官府过了文书。”
苏灵琳没有因为天降横财而欣喜,“福叔,陆延年他反悔了?”
他不想退婚了,所以拿这笔巨额钱财来诱惑她。
结缘不合,两心不同,难归一意。出自唐代《放妻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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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