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已然泪流满面:“阿爷,您不要逼我。我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您再不写退位诏书,我便杀了淳安!”说着剑高高扬起,仿佛下一秒便要落下。
我晓得太子已经疯了,那剑悬在我的头顶,仿佛吃人的野兽向我露出森森獠牙,我害怕得浑身发抖。
“屠杀亲妹换来的皇位,你可坐得安心?”阿爷冷笑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太子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容,幽幽道:“呵,屠杀亲妹。当年陛下您也是踩着兄弟、臣子的尸骨才得以君临天下,又有资格来说我?跟您比起来,我还真的不算什么。”
他继续道:“废太子,燕王,裴成敬父子,以及其余株连之人,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可全都断送在陛下手里了。”
阿爷惊怒交加:“孽子!”他一手按着胸口,险些背过气去。
我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战栗不止,而太子却仿佛恶作剧一般,朝我笑道:“妹妹恐怕还不知道罢,你生母裴昭仪也是间接死在阿爷手上的,当年裴家被陷害歼灭,你生母求情无果,忧思成疾,最后死在寝宫里。”
“真不晓得阿爷为何要把你交给阿娘抚养,”他感慨道,脸上险恶之意一览无余,“你及笄后,阿爷竟还将你许给崔家。要知道当年陷害裴家,靖国公可出了不少力呢。也不晓得妹妹与仇人之子同床共枕,是否舒心?竟还差点生下崔珩的子嗣,哈哈,命运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可偏偏经他口说出来,还是那么刺耳锥心。
“李元正,你疯了!”阿爷眼中喷火,一手掀翻了书案,笔墨纸砚哗啦啦地泻了满地。
“是啊,我是疯了。”太子喃喃自语,“从他死后,我就疯了……”他冲我笑了笑,低哑着声音,仿佛只同我一人说话:“妹妹且放心,若你还能活着,他日阿兄登临帝位,必定准许你与崔珩和离,再为你另择佳婿。”他顿了顿,双目空洞:“啊,仿佛新城也还没有驸马呢,来日我让你们你自己挑夫君,有情人么,本就该待在一处,长长久久……”
太子沮丧道:“我自己大概是盼不到下一个情人了,等你们的事都安排好了,我便去找他。”
“阿兄,”一瞬间,我竟生不出怨恨,只为他悲哀,“求求你,醒醒罢……”
“醒醒?”太子的笑容十分苍白,“我醒不了。”
他闭了闭眼,满身疲惫:“这些年我心如死灰,可又不得不苟活在这世上,真是痛苦。我如今才算晓得,世间的人都虚伪极了,一面说着爱你,转身又可以毫不留情将刀刺向你的心口。什么父子,兄弟,没一个可信的。”
太子抹了把泪,发狠道:“阿爷毁了我最珍爱的人,我便也要毁了他最珍爱的皇位。妹妹,如今我是破釜沉舟,只进不退了,你若想活命,便去求阿爷,求他快点写退位诏书罢。”
我拼命地摇头,眼泪浸湿了衣领:“阿兄,求求你,不要……”可我话中的后半截却始终难以说出口,崔珩早就知道了今日谋反之事,只等着事发,好名正言顺地取阿兄你的性命。
崔珩,齐王,他们生怕阿爷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饶过太子性命,故意放太子谋反。
不得不说,这步棋走得好极,既能防止太子一党死灰复燃,又能给自己镀上勤王护驾之功,以便日后夺嫡。
太子却不理会我的哀求,他周身重新染上戾气,转脸朝阿爷逼问道:“陛下,写还是不写?”
阿爷紧咬着牙关,神情似已动摇。
“不要!”我高声尖叫,“阿爷,不要!”
我情急之下大声说:“阿爷,不要写!此刻叛军怕是已经伏诛了!”
殿内俱是一惊,紧接着,狂风暴雨袭来。太子扔了剑,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我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阿兄,你快走罢……齐王他们怕是已经调兵杀进宫里了……”
“淳安,你莫要骗我。”他眼神阴鸷,一把掐住我的脖颈。我脖间本就有伤,被他一掐,鲜血顿时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冒出,染红了他整个虎口。
我脸色涨红,眼冒金星,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而身旁不断传来阿爷的暴喝:“李元正!你放手!放手!”
千钧一发之际,箭矢如流星一般窜进殿内,阿爷身旁的两个士卒登时中箭倒地,他们眼球凸起,身体还在动弹,但只消片刻,便已气绝身亡。
太子已察觉危险,慌慌张张地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长剑,就在他躬身的那一刻,又一箭射入他的肩膀。
他惨叫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跪在地上。
阿爷的眼中满是惊惧,而我尚未有所反应,便被身后走来的人搂住站起来。我茫然地仰脸,却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崔珏。
他身着玄甲,手持长剑,背后是一众羽林飞骑。他稍稍放开我,单膝跪地道:“微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阿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已有些体力不济。他背过身,我知道他是不想让人瞧见他流泪:“来人,把……把废太子押下去罢。”
“是!”崔珏身后的将士齐声高喊道,接着一群人扑上来,将太子的肩扣住。
太子死命挣扎着,嘶吼道:“放开我!放开我!”
他似哭似笑,形同疯魔:“阿爷,阿爷……”虽不住地唤着,可到底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太子很快就被押走了,大殿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才听闻阿爷孱弱的声音:“崔二郎,你好生护着公主出宫罢。”
“微臣领命。”崔珏沉声道,接着要扶我出去。我在地上跪了许久,突然起身,脚已有些麻木钝痛,没走两步,便差点摔翻在地。
我咬唇,提着裙子正要往前走,崔珏却是一把将我打横抱起,阔步走出殿外。
天边响起滚滚雷声,闪电照着我惨白的脸,我尚未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中抽出魂来,只听崔珏道:“微臣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这话听着像是道歉,我敛下眼眸,小声道:“还好。”
他抱着我一路走出太和门,将我放在马车上时,我竟不自觉地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崔珏看着我的手,有些愕然,我们两个贴得很近,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也愣了一瞬,飞快地放开手,低下头道:“此番多谢崔将军。”
他意味不明地瞧着我:“公主不必言谢。”而后便再不言语,退出了马车。
我思索了良久,终是叹气。其实方才我想问他,我们之前素未谋面,为何当初围猎时他能一眼认出我来?是不是得了谁的授意?
可我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我想,多年前的事了,再纠结又有什么用?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马车驶离皇宫,我揉着麻了半边的小腿,心潮久久难以平息。
我掀起帘望向马车外,京城处在暴雨前夕,狂风卷着乌云疯狂地在空中扫荡,秋叶亦四处漂泊,无处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