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保元和宋荣走后,洛清棠坐在书案前,垂眸看着碧绿的茶水,手指轻轻弹着书案。
一旁的水纹气愤道:“廖三公子真是喝醉了吗?真是个……”
她想说廖三公子品行卑劣,可她毕竟是个奴婢,有所忌惮,因此话到嘴边却不敢吐出来,只面上流露出鄙夷之色。
她看了沉静的洛清棠一眼,困惑小姐为何都不恼怒,大骂一顿廖三公子。
洛清棠此时正沉思秦六爷竟将雷速送出了京城,她原以为他会将雷速藏在京城里呢,看来那雷速事关重大,藏在京城里并不安全。
她倒没把廖绍伟当回事,毕竟前世她被全京城辱骂是天煞孤星,名声更不堪,重活一世已不太把坊间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只是祖母及母亲要是知道了,定是恼怒,心里很不好受的。
于是洛清棠叮嘱水纹,“此事别让老太太与夫人知道了。”
水纹点头应是,然后好奇道:“小姐,你都不生气吗?”
清棠淡道:“生气又能如何,我又不能到外头去说我并非貌如天仙。”
水纹怔了怔,暗想小姐竟然还有心情说笑,可打量小姐脸色,却仍是平静的,于是喃喃道:“小姐确实长得美若天仙,小姐出去外头说不是,哪有人信呀。”
洛清棠睨了这丫头一眼,不语,将茶盖盖上。水纹见状,忙问茶水是不是凉了,她去重新沏一杯热的上来。
这时宋妈妈送桑保元和宋荣出去后回来了,带着忧色,打量了一眼洛清棠的脸色。
洛清棠示意水纹将凉了的茶水端走,然后对宋妈妈道:“妈妈不用多虑。”
宋妈妈说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这杀千刀的,已经和二小姐定了亲,怎能在外头坏你名声。”
洛清棠淡道:“若是在意的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这一世她本就将婚姻看得极淡,如前世一般在城效田庄过完一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一世或许燕铃不会陪在她身旁了。
宋妈妈微叹,抚了抚清棠的头发,说道:“我的好小姐定能有个好姻缘的。”
顿了顿,她想起件事,又说道:“我回来时碰到了画眉,说老夫人打发她来说一声,让你和夫人好好休息,午膳就不用去竹秀堂用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今日也会回府,晚间全府都到竹秀堂用晚膳。”
洛清棠点头道:“大哥回来了?”
宋妈妈回她,“听说下午回来,我在外院看到马总管已经备好马车了。”
清棠点头,知道二哥是无需府里马车去接的,怀远侯府会派了马车送他回来。
门外水漾通报说盛妈妈来了,洛清棠忙叫进来。盛妈妈笑吟吟地进屋,说道:“夫人吩咐我过来看看,小姐可休息好了。若是还没休息好,那便不用去明水院用膳了,什么时候想用再用,夫人已经交代厨房做了小姐爱吃的,一直在灶上热着,随时都可以吃。”
洛清棠其实睡下不到半个时辰,因桑保元来了便被叫醒了,但此时已近午时,她自是要先用了午膳再午歇,于是说道:“我休息好了,这就过去陪母亲一起用午膳。”
她无需换身衣裳,带了水漾和水绿,随盛妈妈去明水院。
路上,只见洛楚睿正往竹秀堂的方向走去,洛清棠不由脚步一顿,心想洛楚睿竟挑了午时回府,这个时候去给祖父、祖母请安,想必是要与祖父、祖母一起用午膳的。
洛楚睿身边的小厮提醒,于是他站住了转过身来看她,唤了一声,“三妹妹。”
洛清棠便走过去行礼,“二哥。”
这表面功夫做一做便罢,不等洛楚睿叫她起身,她站直了与他直视,只见他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审视的意味。
洛楚睿似是没料到她会直朝他看来,面色一僵,但很快敛色道:“三妹妹可是要去与祖父、祖母一起用午膳?”
洛清棠平静道:“我去明水院。”
洛楚睿微笑点头,“等给祖父、祖母请安后,我再去给二叔、二婶请安。”
洛清棠不想与他多语,微屈膝一礼,便转身走了。
洛楚睿收起笑容,眸光微凝看着她远去背影,半晌冷呵一声,然后转身往竹秀堂走去。
竹秀堂内刚摆膳,洛楚睿给洛老太爷、林老夫人行了跪拜礼后,自是被留下一起用午膳,洛楚睿正有此意,自是留下了。
这个孙子虽非血亲,但将面上的功夫做到位了,林老夫人怎会给他脸色看,吩咐王妈妈去交代厨房做几道洛楚睿喜欢的菜上来。
洛楚睿扫了一眼餐桌,说道:“祖母,这都是我喜欢吃的,不用再特别给我做了。”
林老夫人淡淡一笑,“你难得回家,祖母这里还不能特别给你做一餐好吃的。”
洛楚睿不知林老夫人是否话里有话,微微一笑,“还是祖母疼我。”
林老夫人淡笑不语,垂下眸来,懒得看洛楚睿那言不由衷的嘴脸。
洛老太爷叫洛楚睿坐下,问起他的功课,洛楚睿自是欣喜,一一回应,还望祖父能指点指点他,不料洛老太爷问了几句,便换了话题,问起了怀远侯府的状况,谢老太君可好,侯爷可好。
洛楚睿不免有些失望,又意外祖父竟问起了老太君和舅公,只因以往祖父从不主动关心老太君和舅公,他提起,祖父才与他说几句,但也显得并不热衷。
“老太君与舅公都好,老太君下月过七**寿,侯府打算好好办,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谢老太君喜张扬媚俗,自七十大寿热热闹闹办了场寿宴后,每年都会大办,每年都盼着全京城的富豪权贵都到她跟前奉承一番。
洛老太爷不动声色,转脸问林老夫人,“老太君的寿礼准备好了?”
林老夫人哪有准备,往年都是临到那日在库房里随意挑几样看得过眼的送过去。但想到洛老太爷刚才与她说的那些话,他这一问自是有深意,于是她回话道:“嗯,早准备好了。”
洛老太爷颔首,“那就好。”
洛楚睿惊诧祖父如此上心,忙问道:“祖父,老太君这次的寿宴您会出席吗?”
洛老太爷看他一眼,平静道:“如果我和你祖母的身子骨还能折腾……”话未说满,顿了顿又道:“你二叔回京了,自是要去给老太君贺寿的。”
怎的忽然提起了二叔?洛楚睿平常自诩聪慧,可此时琢磨不透祖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似是有深意,又似是随意说说。
只听洛老太爷问道:“你父亲可是还在怀远侯府,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洛楚睿回道:“舅公有事与父亲商量,我先行回来了。”
洛老太爷点头,然后起身,“用膳吧。”
用过午膳,洛老太爷说林老夫人要午歇,便离开竹秀堂去外院书房。
洛楚睿见祖父未将他叫在身边继续问他功课,不由心中沉郁,板着脸回自己院里换了身衣服,然后去红榴院给他母亲请安。
谢氏看到他自是非常欢喜,将他从头到尾地打量,生怕他少了根头发似的,又伸手要摸摸他的脸,洛楚睿不耐地拨开她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干嘛呢。”
谢氏见他脸色不好看,怀着怨气道:“你去竹秀堂用午膳,老太太给你气受了吧?你这又是何必呢,给你祖父请个安,就回母亲这来吃饭多好,母亲听说你今日回来,可是准备了许多你喜欢吃的,你偏去受那个老太婆的气。”
洛楚睿皱眉,“当着下人的面,母亲说什么呢?我有事与你说,你坐下。”
谢氏看了一眼冯妈妈与进屋里上茶的春红,不以为然道:“都是母亲身边的人,你还怕她们出去传什么话不成?”
说着,她坐到炕上,“你有什么事与母亲说?你父亲还在侯府吗,怎么没与你一起回来?”
洛楚睿也到炕上坐下,想先喝口茶,但茶水还烫着,他只好皱眉放下了,然后问道:“妹妹呢,没来与你一起吃饭?”
谢氏道:“刚吃完回她自己院里午歇了,你想见她,怎么不早点过来,我与玉姐儿原以为你会回来与我们一起吃饭呢,却听到你留在了竹秀堂。”
谢氏心口那股怨气仍未消,实在看不惯儿子去巴结竹秀堂那个老虔婆。以往洛楚睿回府,去给老太爷请安都不会留在那里用膳的,也不知今日怎么就有了这个心。
洛楚睿自是知道母亲说这酸溜溜的话是何因,不由想到舅公叮嘱他要与祖父亲近些,过年后他二叔极有可能会留京,看来祖父虽然致仕多年,在官场仍有些人脉。
且舅公还颇有深意地叫他留意祖父与二叔对怀远侯府有何想法。
洛楚睿见父亲与舅公今日神色阴郁,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也不知是否与祖父、二叔有关。
洛楚睿正沉思,听到谢氏问道:“可要把你妹妹叫来?”
洛楚睿摇头,“不用了,我与你说的事要是妹妹知道了,她非难过不可。”
谢氏不由一惊,“出了什么事?”
洛楚睿面色一沉,说道:“母亲你可有听说三妹妹如今美名在外?”
谢氏一听是这事,嗤笑一声,“我也是今日听说了,呵,我看呀,三丫头这亲事更是难办了。上午在竹秀堂我提点了一下刘氏,她肯定摸不着头脑,叫人去打听,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肯定气恼得很,可又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她总不能出去澄清说三丫头并非美若天仙吧。”
洛楚睿疑惑地看着谢氏,“母亲,你可知道这个传闻的缘由?”
谢氏一怔,“缘由?对了,外头怎会传说三丫头貌美,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洛楚睿看着谢氏,只觉得她一脸的愚钝,没好气道:“你不知缘由就忙着去取笑二婶与洛清棠了?”
然后,他将廖绍伟与友人吃酒,喝醉后胡言乱语之事告诉了谢氏。
谢氏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瞪着洛楚睿看。
洛楚睿见谢氏傻愣的模样,又想起在怀远侯府里被表兄弟、姐妹揶揄,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拍了一下炕上的木几,喝斥道:“这廖绍伟真是个混账,现在全京城都在看我们洛家大房的笑话。”
谢氏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睿儿,真是廖绍伟搞出来的事,或许是二房、林氏气不过我们抢了洛清棠的亲事,所以……”
洛楚睿恼火道:“母亲,你可知道与廖绍伟喝酒的都是什么人?南平世子与忠靖侯府的袁大少爷也在。”
谢氏目瞪口呆,忽觉得太阳穴一抽,不由抬手用力摁了摁,然后她叫了一声,“这……”
可“这”一个字后,她就不知该怎么说了,只觉得这下子她可怎么出门见人呀。
洛楚睿仍气不过道:“这廖绍伟并非良人,妹妹若是嫁给他,估计这日子也不好过。”
谢氏又是一惊,瞪着洛楚睿道:“你别胡说,这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你妹妹只能嫁进廖家。”
话落,谢氏示意冯妈妈出去。
等冯妈妈走了,谢氏才与洛楚睿说道:“你父亲说与廖家的亲事关乎他的大事,这门亲事必须得成的。这门亲事可是侯府撮合的。睿哥儿,这事你可千万不能跟你妹妹说。唉,有哪个男人是会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男人风流成性,天经地义,总会有心猿意马的时候,只要他能给你妹妹正室的体面,那就好。”
闻言,洛楚睿不说话了,毕竟关乎父亲的大事,又是侯府撮合的,说不准父亲、舅公与京城廖家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端起茶盏喝了两口,然后说道:“母亲,我知道了,不会与二妹妹说的。只是难保二妹妹不会从别处听到,你还是得留心些。”
谢氏不觉蹙眉,“你妹妹要绣嫁衣,出嫁前我就拘她在家里,不让她出去串门了。”
然后她忽想到林老夫人与刘氏若真叫人出去打听了,应当打听出了廖绍伟干的混帐事,那如何是好。
看来她还得将清玉拘在西跨院里,连东跨院也不能去了。
谢氏又气愤,又苦恼,心里将廖绍伟痛骂。
原以为是门好亲事,哪知廖绍伟堂堂一个解元,心志竟如此不堪,几杯黄汤下肚就露了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