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月色洒满一地。
紫衣人将赵三父女从屋子里拖出来,将刀架在猎户的脖子上。
紫衣人寻了一圈,最后来报:“没有发现。”
萧烨沉下脸,看了那对父女一眼,抽出随身匕首,拖着小姑娘的领子,注视着火把光芒外黑沉沉的一片房屋。
“李説之!我知道你在附近。我一开始数,你如果不出来,我就一个一个地把这小娘子的手指砍下来。你想想看,他们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恩人倒在血泊之中。”
李怿就躲在房屋的阴影下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手有些颤抖,紧紧握住短剑,却拔不出来。
他竭力控制着呼吸,不让自己被对方发现,他想救那对父女,腿却软得直不起来。
“师父……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救吗?”
李怿猛地闭上眼睛。师父昔年教诲历历在目,虽然他长处不在武功,在发现不平事时却还是会挺身而出,然后换回一身伤让师叔跳脚。师伯教他仁义礼智信,师叔言传身教,教他什么是侠义……而他们,会怎么选?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呢?”萧烨静静地听了一会,心下发了狠,匕首也狠狠落下。
“啊——你这畜生!”猎户双目赤红,竭力想要挣脱,却被人在后背砍了一刀。
李怿看着这一幕,眼睛刹那间便红了。
师父的重伤之仇,和眼前这般惨无人道的行径,让他再也无法思考,瞬间拔出剑来,一剑斩出——
剑光雪亮如飞,快若惊雷闪电。
“我杀了你们!”
树林中,内卫的头目陆大让属下暂且隐蔽。
“我们就这么看着?”
陆大:“噤声!阁领对紫衣人感兴趣,但你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待会待那个小郎杀累了,我们再一举杀出,渔翁得利。既灭了紫衣人,又得了阁领要的人,岂不是一石二鸟?”
“是一箭双雕。”
“哎呀不都是一个意思。”
“可是……那对父女看上去快要死了啊。”
“几个贱民,死就死了。”
正说话间,李怿靠墙喘了一口气,带着内力的声音传遍山坡:“山上埋伏的,我早知你们躲在山上,想渔翁得利,门都没有!那些……你们谁也别想知道!”
这一句喊出来,陆大还好,萧烨反倒满是惊疑不定。他下令收缩队伍,余光向左近山林间逡巡。
李怿又道:“我已经看见你们了!”
陆大带的人多,也没带怕的,所幸也亮出队伍,抱臂看着他们。
只有萧烨脑子嗡的一声炸裂,心下暗道不妙。
“你说的是真的?”陆大好整以暇地问。
“自然。”
“你怎么发现我们的?”
“你们埋伏时,惊飞了树上的飞鸟。”
“哦……”陆大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李怿暗暗警惕着所有人,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晦暗的神色,“可是我只会告诉一个人。你们可以自己决定。”
陆大将眉一挑,看向紫衣人中唯一一个身着常服,看着像领头人的萧烨。
萧烨紧了紧手中的刀。
“那位,看着不像江湖中人。”李怿看向陆大,“军队?朝廷的人?”
陆大舔了舔嘴唇:“不笨嘛。”
李怿道:“我一点也不想和朝廷作对。这样吧,我和那群人有家仇。”指了指萧烨,“你们帮我杀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陆大看着他半靠在土墙上,一幅体力不支的模样,知他多半也是杀不下去,便点了点头,“有点意思……”说着,拔刀便斩。
萧烨瞳孔骤缩。
蛇灵中人普遍都是杀手,武功不低,然而他们面对的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反抗得便有些吃力。陆大杀了一会,发现这群人武力不低,也不由得使出全力。顿时双方杀了个势均力敌。
李怿将猎户和小姑娘拖出战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手上沾满鲜血,但是,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内卫采用的是几人为一小阵,互为犄角,分隔出各自为战的蛇灵众人,几个人猛攻一人,不多时便取得战果。
蛇灵人数虽多,可本就是追着李怿跑了数天,适才又被杀了几人,士气大损,怎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内卫?是以当萧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人已被杀了八成,心下冰凉,顾不上担忧回去后自己的责罚,声嘶力竭地喊道:“撤退!”
可是已经走不了了。随着一个个紫衣人倒下,萧烨也用尽了自己的力气,他回头看向战圈之外,声嘶力竭地喊道:“蛇灵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一夜的杀戮,仍是以内卫胜出作为结束。因为蛇灵悍勇,内卫也折损了不少人。陆大心下揣揣,想着好歹还有个小郎可以交差,可向四周一看,却哪里还有那小郎的踪影?
“给我搜!挖地三尺把他给我找出来!”
正值日出之前,黑夜最为浓厚之时。月亮都暂时被遮蔽了。
内卫举着火把,在左近四处寻找。他忽然看到身后多了一个影子,然而没等他发声示警,便被割断了喉咙。
李怿接过他的火把,继续向四周走去。
“赵七,你那边如何?赵七?呃——”
“他在那边!追!”刀剑声渐渐地远去。
最黑暗的时光终于过去,天边已经开始露出一抹白,但周遭还是很昏暗。
李怿的剑上沾满了鲜血,他甩了甩剑上的血,又宝贝地擦了又擦,这才收回鞘中。
他的身上也满是鲜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连成一片,早已分辨不清。
他踉跄走到简陋的房屋旁,看见了被他拖出战圈的猎户父女两个。小姑娘的发饰还是自己昨日扎的垂耳双髻,手上鲜血已干,靠在他阿爷怀里,一动也不动。
他探了探二人鼻息,又伸手把脉,这才发现,两个人已经凉了。
李怿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咳起来。
“师父……师父,我想你了……”
“我觉得徒弟在念叨我。”
身受重伤躺了大半年,终于恢复过来的云琦看了一眼早晨的太阳,偏头和上官颜说。
“你徒弟天天都在念叨你,为兄知道。”上官颜神色淡淡。
“可我总觉得心下不安,徒儿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按时练武……”
“……”上官颜报以沉默,没告诉他最后一次收到李怿的来信,是在几个月前。信上说他从洛阳出发,顺水路南下,要从湖州玩到江州。
从那之后,再也未有消息传来。裴嘉觉得不对,已经动身去往湖州,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徒弟何时能回来看看我……”云琦絮絮叨叨。
上官颜:“你受伤这事,我没告诉他。”
“哎!”云琦道,“天气渐凉,他会不会记得加衣……我捡到他时,才那样小一团,在雪地里瑟瑟发抖。阿怿最怕冷了。”
“他在江南,不会冷。”
“他在江南?好啊,师兄你竟然不告诉我,你究竟是何居心,是不是想霸占我的徒儿?”
上官颜惊觉说错了话。但是以云琦的聪明才智怎会猜不出来这里面有猫腻,于是逼问道:“师兄你究竟瞒了我些什么?”
上官颜只好说:“还不是怕你伤还没养好就出去乱跑。你放心,裴嘉已经去了。”
云琦哭嘤嘤:“怎么是他,他一直想抢我徒儿,在我的严防死守下才未成功,你怎的让他独自去了……”
上官颜:“……”又是无言以对的一天。
“你别动,我去熬药。”上官颜撸了一把师弟的狗头,暗爽道。
他在药里多加了一勺黄连,心情不错地推开云琦房间的门。
门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