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斐见二黑走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向我走了过来。
“不知皇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我低头作揖问道。
楚斐笑了笑,从小李子手里接过两坛酒,对我说道:“我得了两瓶好酒,想与皇弟你同饮便特意赶了过来。”
“谢皇兄厚爱。”我对他说道。
“现在这时候,你院子里那棵梨花树应该开了吧,我们便去那吧。”楚斐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我忙叫人布置了一下,又叫厨房多烧几道楚斐爱吃的菜出来。
楚斐屏退了左右,只与我两个人一同坐在院子里。
他抬头望着那梨花树,脸上挂着跟儿时一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给他斟了一杯酒,双手递给他。他一饮而尽后又给自己和我分别到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我觉着他八成是有心事,不过这几天朝堂之上并没有什么大事。我搬出宫这两年跟他见面的时间少了很多,他这两年的事情我也不甚了解,所以实在是想不出他在愁些什么。就只好跟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喝了半坛子酒之后,他便停了下来,转头望着我却不说话。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这些年我跟楚斐的关系还不错,尤其是我替他挨了那狗一口之后他对我尤其地好了起来。但他到底也是太子,我待他还是与待我其他的哥哥不同,不太敢跟他过于亲昵。
“哈哈。”他突然笑了两声。我不解地看向他。
“楚冉,你还记得那次你偷摸给我送话本,被我母后抓到的事吗?”他低着头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哈哈哈哈哈。”听他提起这事,我也不自觉得笑了起来。
楚斐贵为太子虽然是被人前呼后拥、多加爱护,但也从小就失了很多乐趣,生活可以说是无聊得很。
我八岁那年,学堂课间休息,我照例和方镜玉做了话本交易,那天他去给我带了本名叫《天地变》的武侠小说,我美滋滋地把它揣到了怀里就回去上课了,没想到却露出了马脚。
坐在我身边的楚斐看到了我怀里露出来的一角书本,在赵先生看向我这边之前一把抽了出来,藏到了自己的袍子低下。
我被他吓了一跳,他给我传字条说让我用过午膳后到他东宫后墙等他。
我心里很是忐忑,以为他要以兄长之名教育我这个不靠谱的弟弟。
没想到我去了之后他却像我要求方镜玉那般要求我定期给他提供话本。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就应了下来,每周都定时定点到东宫后墙跟他做交易。
人在河边哪有不湿鞋,在我十四岁那年的一天下午,我们的交易终于败露了。我被来看楚斐的他娘皇后逮了个正着。好巧不巧,那天我带给楚斐的话本里夹了本《汉宫春色》……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想拉着楚斐搞黄|色的,当真是我不小心把那书夹了进去。
皇后看到了之后当时就炸了毛,但碍于将军府的威名她不敢直接骂我,她把我扭到了御书房,让我父王收拾我。
我父王看到那些话本之后,脸上也崩不住了,狠狠教育了我一顿,说我年纪轻轻不学好,小小年纪满脑子不健康的东西。自己腐烂就罢了,还想腐蚀太子,忒不知好歹,说完就让我滚回去闭门思过。
皇后见他只是罚我回去关着,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领着楚斐气哄哄地走了。
我回宫之后觉得老脸彻底丢尽了,一个人回了寝殿,在床上一直躺到深夜,真想这么死了算了,这事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到了深夜,小桃子却进来了,说是我父王让我去他宫里找他。
我真想立刻一头撞死算了,我父王这是白天没骂够我,晚上打算再教育一遍啊。
我不情愿地去了,却发现楚斐也在。我父王拉着我们跟他一起坐下,跟我们说,男孩子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想看这些东西很正常,让我们别觉得丢人……
“我当年可真是够丢脸的了。”我对楚斐说道。
楚斐笑得起更开心了。他笑了一会凑到我跟前低声对我说:“楚冉,其实《汉宫春色》在你拿来之前我就看过了。”
“嗯?”我不解地看着他,他那个时候出宫可不是件容易事,难道他除了我还有别人给他送书?
他又似笑非笑道:“在东宫伺候的那些都是人精,你给我送话本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自然会有人悄悄地迎合主子的爱好了。”
我咂巴咂巴嘴,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傻,因为楚斐要是不说的话可能到我寿终正寝那天我也还是会以为当年是我污了他的眼,让他人生中第一次见识到这些东西。
“小时候真好啊。“他感叹道。
我打趣着对他说道:“皇兄是喝醉了吗?这么感时伤怀。”
他却不笑了,低下了头,看起来很是难过。
半晌,他抬起头喃喃说道:“若是我们只是普通人……”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喜欢做这种假设这件事还真是亘古不变啊。
我瞧着他,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像是完全陷进了这种'如果'的假设中。
我想让他开心点,便顺着他假想,说道:“那样的话,大哥去做个账房先生倒不错,细心又耐心,最适合他不过了。二哥嘛,去做做苦工,砍砍柴、搬搬砖。三哥你八成就是全家唯一的希望了,认真苦读、考取功名。我嘛,多半是十几岁的时候就遇见个方镜玉般的浑小子误入歧途了,我最受不住诱惑了。”
他含笑看着我,不接我话茬,弄得我有些尴尬。便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大哥、二哥去西北也快十年了,我有些想他们了。”
他又饮了一杯酒,点了点头。
我给自己倒了杯酒,碰碰他的酒杯,“今晚月色这样好,花开得也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皇兄还是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的假设了,好好的过现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他对我笑了笑了,把杯中酒饮尽,“楚冉,谢谢你。”
我跟楚斐把两坛子酒都喝光后已经是深夜了,楚斐醉得厉害,迷迷糊糊躺在桌子上就睡着了,我叫人收拾了下客房,让他宿在那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他一同去上了朝,下朝之后,父王把我和楚斐还有严守泽还有严守泽的小儿子兵部尚书严志勇一起叫到了御书房。还把皇后也请了过来。
皇后来了之后打量了我和楚斐一眼,看起来对昨晚楚斐留宿在我那很是不满意。
“朕今日叫你们来,主要是想商议一下太子的婚事。”我父王说道。
我瞬间就明白昨晚楚斐为什么会那么反常了。
皇后在一旁搭腔道:“是啊,太子今年已经二十四了,早就该成亲了。”
“儿臣还想再……”楚斐开口道。
皇后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正所谓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太子就不要再推脱了。”
我父王附和道:“皇后说得没错,你确实是在就该成家了。朕觉得严爱卿的女儿严雪就很不错。”
果然,先为楚斐默哀三分钟。
严雪,严志勇的独生女,刁钻跋扈一小丫头。小时候的时候,女孩子们聚在御花园玩投壶,淑儿也想一起玩,我便带她去了。别的女孩子都跟我的关系都不错,很照顾淑儿。只有严雪,也不知道是严志勇教育她丞相府和将军府有仇还是她自己本身就小心眼,变着法的排挤淑儿。
而且她打小就认定了自己将来会嫁给楚斐,做太子妃,连我也不放在眼里,经常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地挤兑我和将军府。
楚斐自己也不喜欢她,有一次我和淑儿在御花园迎面撞见了她,她又没事找打架。我们和她吵了起来,被路过的楚斐看见,把她训了一顿。想一想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严雪哭,哭得梨花带雨的,好不委屈。
楚斐娶她这件事,基本上是从严雪出生那一刻大家心里就默认了的。虽然严守泽是他的亲外公,但亲上加亲巩固太子的势力总是没错的。
这些年父王不止一次地提这事了,楚斐都以各种理由回绝了,起初是说自己还年幼,而且大哥、二哥都还没成家,后来大哥、二哥两条单身狗组团一起去了西北,他也就不好再拿他们做挡箭牌了,于是又推说严雪太年幼。可如今严雪也成年了,看来今年他说什么也得把严雪娶进东宫了。
“丞相和严爱卿意下如何啊?”父王问道。
“承蒙皇上厚爱,雪儿能嫁给太子是严家的荣幸,老臣不敢有异议。”严守泽说道。
“很好,很好。”我父王笑着说道。
“皇上,臣妾看过了黄历,四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不如就把婚期定在那天吧。”皇后说道。
我父王捻须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好。”
父王似乎是觉得我一直在那干站着不给我找些事情做显得我太多余,他对我说道:“楚冉啊,你回去给你大哥、二哥写封信,让他们赶在四月初六之前回来,参加太子的婚礼。”
我侧眼看了楚斐一眼,他一言不发,低着头,嘴唇紧抿着。
“是,儿臣知道了。”我说道。
我父王满意地笑了两声,又跟严守泽他们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就让我们散了。
走出门外,我叫住了楚斐,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蹦出来一个字。
他对我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道:“你不恭喜一下我吗?”
我愣了愣,“可你……”这时严守泽和严志勇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忙行礼对楚斐说道:“臣弟恭喜太子。”
他对我笑了笑,笑容很是凄凉,转身走了。
我去了趟照雅轩,我一进门我母妃就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等着我跟她八卦。
我把楚斐的事大致说了一下,她听了后一脸担心,当然,她不是担心楚斐的幸福,她是担心楚斐跟丞相府又绑牢了些会不会耽误她以后篡位。
她想了一会,开口了:“冉儿啊,你跟淑儿……”
“啊,淑儿啊。最近挺好的,不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专心在家逗狗呢,母妃不用担心了,淑儿还小没长性,过两天就想开了。母妃啊,父王叫我给大哥、二哥写信,我就先走了,免得耽搁了。”
我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赶紧遁了。
回了王府,我写完了信送去了邮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就去军营找陈澈了,想跟他聊聊,解解闷。
陈澈正练兵呢,我就去旁边的屋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等着他。
我舅舅的副将张平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我跟这军营里的大部分人都一起厮混惯了,彼此间也没什么规矩。他不走心地跟我行了个礼叫了声四皇子就自己在我身边坐下了。
他喝了半杯茶,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抬头问我:“吃瓜子吗?我昨天刚买的,太原的薄皮瓜子,炒得可香了,给你抓点?”
我叹了口气,“我现在够上火的了,还是不吃了。”
“怎么了?”他边问边去角落里的袋子里抓了一盘子瓜子过来放到桌子上。
“来来来,嗑点。嗑一嗑解千愁,别客气。”想了想又说道:“我今早听将军说下午要组织我们去城郊泡温泉,你也一起去吧,泡一泡解千愁。”
我笑了笑,“你是不是干什么都能解千愁啊?哈哈。”
“活着嘛,乐观点。”说完对我眨了眨眼。
我也抓了把瓜子开始嗑,问他道:“冬天都过去了,泡什么温泉啊?”
“这不开春了嘛,舒舒筋骨,踏踏青,一起去吧。”
我忙道:“算了吧,我就不去了。你们内部活动,我去不合适。”
虽然我从小就跟着他们一起打打闹闹、摸爬滚打,但真要赤|裸相见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每次跟我舅舅训练完我也不会留在军营的浴室洗澡,都直接回家洗。夏天的时候我也必定捂得严严实实的不会像他们一般裸着上身。
张平还想再劝我,陈澈走了进来。
“楚冉,你来了。”他对我说道。
“将军训练完了。你们聊,我先出去了。”张平是个有眼力价儿的人,抓了把瓜子就边嗑边走了。
陈澈坐下,调笑着问我:“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不去听书喝酒了?”
我哼了一声,没理他。
“你……是因为太子的事吧?”他不等我自己讲就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前几日听我爹提过一嘴,说皇上想让太子娶妃了。”他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
他继续道:“其实你也不用太为他难过,我们这些人,婚姻从来就不由自己……”
我叹了口气。
“我倒是有些……担心你。”他低声说道。
“担心我什么?”我不解地问他。
“太子成亲了,你……”他吞吞吐吐的。
我明白了他想说什么,笑了笑说道:“嗨,我年纪还小,再推两年估计也没什么。再说表哥你不也没成亲呢吗?怎么也得先你娶了再轮到我啊。”
“我不想娶亲。”他没来由地坚定地说道。
“那怎么可能啊,你是陈家唯一的男孩,你不娶妻生子是想把舅舅气死?”
“我……”他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表哥,你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我半玩笑半认真地问他。
这家伙最近委实奇怪,一提到感情问题就唧唧歪歪的,一点都不像他。
“嗯。”半晌,他闷声答道,点了点头。
我瞪大了眼睛。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我还是感到很意外,他有喜欢的人了……他怎么做到的,他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上朝之外几乎每天就扎在军营里,不是自己练枪就是帮舅舅练兵。偶尔上街转转统共一天也转不上一个时辰,这就爱上了?
“谁家小姐啊?”我面上从容地问道。
“不是……”
他没说完我舅舅就走进来,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我忙起身赔笑脸叫了声舅舅。
他冷哼了一声,“你来干嘛?”
“找陈澈聊聊,嘿嘿。”我笑着说道。
“中午在这吃吧,下午去泡温泉。”他叹了口气道。
我赶忙拒绝:“不了,舅舅,我还是回家吧。”
“陈淑天天在你宅子里,你还愿意回家?”舅舅没好气地说道。又督了我一眼继续道:“别废话了,中午让他们加两个你爱吃的菜。”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我一脸为难地看向陈澈,他却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