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样一个男人睡在隔壁,赵燃翻来覆去,一夜连续做了几个怪梦,愣是没睡安稳。
早上鸟一叫,他就醒来了,第一天给老板当司机应该有个好态度,他打扮得极精神,一看表,四点四十五分。
好,看门护院的狗都没有醒这么早的。
赵燃大着胆子在这宅院中转了转,发觉自己很可能多虑了。
这里很大,水哥说住在隔壁,应该是指他与那小少爷都住在一层,不隔着其他人的卧室。
至少他一个早上,根本没摸清隔壁的房门在哪里。
他穿着短衫在走廊里闲逛时,眼尖看到尽头狭窄的小桌上有件花花绿绿的东西,很眼熟。
赵燃走过去,正是他那本杂志,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烟灰烫出来的焦糊的洞。昨夜竟没被人丢掉吗?怎么放在了这里。
他拎起杂志想带走。
耳边“喀哒”一声。
身旁的那扇门打开了。
赵燃对上男人冷淡的视线。
突然很后悔自己此刻出现在这里。
酒老板垂了垂眼尾,好似招呼了他。赵燃自然抬手想挥,手上的杂志就那么露了出去。
赵燃尴尬地停了手,“老板!我这是……”捡来的,所以不太整洁,绝没有不敬的意思。
他一着急声音高起来,见酒老板的指背抵了抵唇边,才又连忙噤声。
门被轻巧地合上。酒老板离开了,没再与他交谈。
赵燃灰溜溜回到房间,将杂志丢在门口的柜子上。多看一眼,他都会想起酒老板本人喜怒不明的面容。
怎么就逛到了老板门外呢。
他坐立难安,酒老板现在会不会正不悦于他的放肆闲逛、高声呼喊。
但想到老板的气度,他又存着一丝侥幸: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老板对他的起得很早稍感满意啊?
门这时响了起来。
他很怕一打开,就得知老板要炒了他。
门外传来的却是个年轻女声,是来送餐点的人。
赵燃打开门愣愣等着,他从没受过这待遇,嗅着盘子里面包的发酵气味,觉得真是以己度人。
他挡住那个送早餐的年轻女孩,女孩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紧张,赵燃连忙举起双手:“我只是……早上迷路了,想问问你。”
他实在是想知道关于这座宅院的更多事,女孩大概看他脸色诚恳,愿意停下与他讲两句。
她告诉他,这里只在一层住着两位主人,现在角落里多他一个。按说若不与酒先生同桌吃饭,他该是可以与管家他们一起来吃早茶的,但两边都不见他来,便按阿月少爷的吩咐当客人对待,送了早点来。
赵燃有些脸热,自己竟还要人照顾,希望待会儿给老板开车别再出什么错漏。
不过,“阿月少爷?”
赵燃三言两语之间,很快弄明白了昨天那位年轻人是谁,他名叫黎皓月,酒老板的左右手,金蜂集团的高层。赵燃在杂志上读过这个名字,按上面关于他手腕的描述,还以为是个精明的老头,至少该也是个大叔,怎么都不像那个年纪的小子。
“所以是老板的养子之类的?”赵燃理所当然地想,因为是养子所以得到这么多的权力,为人还如此跋扈,倒也合理。
怎料那女子想了想,非常肯定地摇头:“不是,绝对不是。”
赵燃不明白她怎么如此肯定:“那……他为什么住在这?”
“您也住在这啊?”
“……”
也对,酒老板是位很好的人,很平和,似乎也没有那种高位者古怪的脾气。
容他们都留在这里住着,也不稀奇。
赵燃只是司机而已,再多问,她也不回答了。
那位佣人小姐离开后,赵燃等了一天,老板都没有叫他做事。
他有些心慌,只是饭照吃不误。
卧室一道门向走廊,一道门则可以从庭院进来。
第二日,他不敢闲逛太远,百无聊赖跑到庭院中去,刚好捡起地上的扫帚,扫了两把。心想还是干活让人有点实感,这豪宅住得他害怕。
年轻的女佣拿着盛花瓣的畚箕回来,见花瓣全又被他扫进草坪去,按捺着语气:“您没有自己的事可做吗?”
赵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去找他自己的事了。
可他没得忙,与失业时差不了多少。却有了好吃好喝,让他如坐针毡。别墅中没有一个人正眼看他、与他说话,几乎都当他空气一般。
直到撞见了黎皓月。
第三天的早间,他眼看着酒老板坐车出门。想着该不会是酒老板手下人多,完全把他忘了?
忐忑挨到下午,闲逛时正看到黎皓月在休息。
看来这里人人都和他一样在偷懒嘛。也是,这小子那样年轻,估计也做不了什么事,却似拿着很高的薪水。
他突然就开始替老板觉得可惜,黎皓月定没有杂志上那样厉害。仗着依附在酒老板身边,堆出了名声罢了,为人竟还是那样傲慢恣睢。
酒老板怎么看重的这样一个小子?
那黎皓月窝在躺椅上晒太阳,人是睡着的。
他大概做了噩梦,手无意识地捂着心口,赵燃细细看过去,他指尖的伤口摘了胶布,剩下一道柔红色的疤。
正离近看着,那指节动了一下。
赵燃又想要逃走了。
“……你跑什么?”黎皓月刚醒,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听起来柔软了不少。
谁跑了?赵燃心里不服,走回来,走到那遮阳的伞下。
“给我剥个橘子。”黎皓月没起身,拉上薄毯将自己卷起来,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小桌上的盘子。
赵燃只觉这春日天气,他竟不嫌热,忽听见对方指使自己。
“我不是你的仆人——”
“什么话,你哪里比得上仆人。”黎皓月举起手晃了晃,“你瞧我受伤了,大哥,帮帮我?”
赵燃拿起盘中个头饱满,新鲜散发香气的橘子,有些恼火地剥开。
将橘子往黎皓月面前一推。
黎皓月坐起来,和那天看起来不太一样,今日的他没那么锐利,裹着鲜绿色的毛毯,看起来更加年少。
他盯着那橘子走神,好半天忽冒出一句:“剥得不干净。”
真够事多的。对着躺在整块橘子皮上被推回来的橘子,赵燃耐着性子剔去了包裹的白色丝络。
“你天天在休息嘛。”赵燃讽刺道。
“你不也在休息吗?”
“那是老板没找我。”赵燃连忙道,他可不是个偷懒的人。
“老板啊,是不会找你的,放心。”黎皓月将橘子瓣卷进口中,皱了皱眉,看起来是其中的酸味让他不满意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意思,老板是不会主动去找你说他究竟要你做什么的,如果你看不出来,就只能出局了。”
黎皓月淡淡说着,许是睡了许久的缘故,看起来不像初遇那天一般对他有兴致。
赵燃被他攫住目光,许久才明白黎皓月在说什么。心猛然凉了半截。
话到这里,黎皓月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忽然笑道:“不过如果你着急,我可以帮帮你。”
他放下橘子,好脾气地望向他。
“什么?”赵燃方才虽不愿相信他的话,但黎皓月口口声声说愿帮忙,他却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来。”
赵燃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他被起身的年轻人往前带了几步,走到泳池边。
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水,下一个瞬间,赵燃背后的手用力,直接把他从水边推了出去。
他毫无防备摔进泳池里。口鼻没进水中的一刹那,赵燃还懵着。但马上,他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本能地在水中挣扎起来。
不多时,他被一只有力的手从泳池边拽了上来。
“你!”赵燃一上来就要破口大骂,他就算不干了,也再不愿受这位大少爷变天一般的怪脾气。
他抹了把脸,一张口就对上一张淡漠而平和的脸。
拉他上来的竟是酒老板。
水哥站在一旁,递了一条干燥的毛巾过来。
酒老板接过,擦了擦他的脸。酒老板在用眼神打量他,确认他没事。
赵燃顿时收声,呛得咳出两口水。
酒老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的性子就是这样。”
赵燃反应半晌,才明白老板说的是黎皓月。看来是将刚才的事都看在眼里,他们说话时,他就在不远处瞧着吗?
酒老板言辞间意味明显,显然是让他不怪黎皓月。赵燃在酒薄生跟前,像被一只手按着无法发作,甚至不由自主跟着摇了摇头,“没事,我会水。”
说罢他被晚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那便好了。”
酒薄生将毛巾递给他,等了一会儿,水哥也不见了,一时间阔大的庭院里前前后后空无一人。
赵燃预感这正是和老板交流的好时机,但他还不知如何开口把握,酒老板先出声了。
“那日清早瞧你在看杂志。”
这事终于还是被提起,赵燃很想承诺,他往后再不四处乱走,再不敢惊扰到老板……忽想到黎皓月那句话。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酒老板,或许该静静听着。
“是。”赵燃谨慎应声。
“说说吧,你的看法?”
看法吗,赵燃努力地回忆,奈何杂志只看了一眼就被他丢到柜子上去了。
“老板想要天虹……”大厦,还是观光塔来着?怪他没有多看两眼那新闻。
老板很轻地哼了声。
赵燃的话也止住了,莫非……是整个天虹集团?
他明白了,商业对手嘛,老板想除掉也是理所应当。生意上的事赵燃一窍不通,但老板话到这里,赵燃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是给人家断电还是偷印章,只要不是当杀手,他自觉自己这身板都应付得来。
“没错。”酒薄生也没有藏着掖着,却说了他听不懂的话:“你在,我便多一双很好用的眼睛。”
为什么是眼睛,赵燃不敢立刻问。
可酒薄生像确实是只为与他闲聊两句,说了些关心的话便走了。
赵燃一刻不敢掉以轻心,没有敢露出他的无知,无论是对商业一窍不通,还是两天来连在这如何不迷路都没摸清。
酒老板离开后许久,他还坐在波光粼粼的泳池边。
身上凉凉的,不知是汗,还是水。
他随手抓起黎皓月那条毯子裹在身上,月亮已经爬上来,从这里能望见灯火亮起的落地窗。
他可以一直坐着,相信不会有人再来了。
他有种错觉,因为黎皓月一个眼神,今夜所有人都多瞧了他一眼。
想过一晚上,他隐约猜透老板的意思。
老板如今有对手,要自己帮忙留心身边?唉,只怕自己鱼目混珠,未必让老板满意啊……
“还梦游呢?要走了。”早间黎皓月站在客厅里,对着发呆的赵燃垂眼。
“……什么?”
“你失忆了?”黎皓月风衣下是一身西装,不耐烦地扶了抚耳上的事物,“你是他给我找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