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慈悲 第47章 那年的婚宴

宋宸想起了那天，宋宸与任北的订婚宴，四年多以前，也是在云峰酒店，任宋两家的联姻，邀请了岺城各宗族的族人代表和社会名流，晚宴开始的一切顺利，双方父母都上台答谢了到场嘉宾，他和任北也是满脸笑容的喜迎到场的所有人。

那天，宋予和宋瓷也都参加了，宋予虽然知道，任北并不中意宋宸，但毕竟是嫁入宋家，以后算是自己的嫂嫂，想着多一层亲戚关系，而且还方便照应，宋予当时的内心里，并不是那么反感这场婚姻。

这也是她如今，如此自责的原因，以前的她虽然不喜欢宋宸，也不算熟悉，但她觉得宋宸并不坏。

而且，她也知道任北很难获得自由的婚姻，所以与宋宸结婚，她默默地感觉庆幸，所以，也从没为此而与任北真心交流过，反而表现得异常开心与激动。

她的这份喜悦或许促使了任北毫无反抗地接受了这场婚姻，却又发现无法迈过内心得坑，最终在第二天选择了自杀。

宋予面对自己好友的这种行为，自责与悔意纠缠了她之后的每个黑夜，她对于自己因私心而忽视任北的情绪，感到内疚，甚至是自我厌弃。

宋瓷那天是难得出现在聚会上，自从残疾以后，很多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宋瓷，纷纷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堂堂宋家大小姐，这一辈子算是毁了，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一生从来都谈不上好过，所以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

宋瓷并没有刻意去招呼来宾，只是应对身旁好奇地攀谈就够她忙的。

所以，对于那天任西与宋宸的“争执”也只是听旁人转述，她坐在轮椅上看不见远处的任西和宋宸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二人当天谈的话，只是听到身边人的窃窃私语，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后来，任北出了事，宋瓷很是惊讶，虽然她之前从未见过任北，但听说过任北、任西的一些八卦传闻。

可订婚宴上，她见到的任北是很正常的，也是面带微笑的，自己对任北的印象也算是知书达理，深谙礼数的名门大小姐，完全看不出半点不情愿。

而且，宋宸对这份婚约其实是心甘情愿的，能与任家结亲，还是娶到任家家主的掌上明珠，对宋宸巩固其在宋家的地位也是添了一大砝码，虽然宋宸表露过对任西与任北绯闻的不满，也只是口头上的玩笑，当作是各家深闺密院里的谈资，并不真的放在心上介怀。

所以，宋瓷对于任北的去世，也只是一时觉得可惜，并不曾想到任西至此将宋家，尤其是宋宸视作了报复的对象，并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年时间里，让宋氏家业岌岌可危，宋宸也被宋氏董事会除名，任西吞并了宋氏不少股份，还让父亲将自己也婚嫁于任西，兑现了他在任北葬礼上的豪言。

那天的订婚宴已接近尾声，大家都没想的，穿着一身牛仔裤，短袖T恤的任西会出现在会场，大门处的安保看着任西手里的邀请函很是惊讶，但询问过耳麦中的主管后，还是放行了。

任西踏入大厅，走得不紧不慢，甚至眼神都不曾四下打量，他径直地走向大厅。宋宸从跑来告知的朋友处，知晓了任西的到来。

再被朋友一阵打趣后，本就酒劲上头的他，难掩心里的别扭，以为任西会在订婚宴给他难堪，便心里憋了一些火气。

宋宸远远就看见任西一身休闲装大步往宴会厅走，又看见不远处的任北一脸惊诧，直盯盯看着任西，随后宋宸抛下身边的客人朝任西走去。

这时，整个宴会厅原本还热热闹闹，杯酒觞筹，突然间大家举杯欢谈戛然而止，任北与任西之间的嘉宾纷纷退避几步，让出两人之间的路，任北和任西相距不过十几米，彼此站定着，相望着，原本不远的距离却即将是再不可及的距离。

今天是任北的订婚宴，虽然任北最终仍旧没有选择自己，但任北应该成为最幸福的未婚妻，即使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任北是希望自己去的，任西在收到黎叔送来的请柬时，就最终接受了任北的选择，他能做的也就剩下让任北风风光光的出嫁，让她重新变为自己的姐姐。

任西已经在心里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今天是来祝福任北的，可看到任北一刻，他还是忍不住的心碎，他强忍着自己的心痛，首先抬脚向任北走去，他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向他相伴至今的姐姐靠近，不管是远看还是近看，他觉得任北都是好看的，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认可任北的美，但任西觉得任北就是最漂亮的人，现在是最美的未婚妻。

任西眼含笑意，缓步走到任北跟前，两人的眼神一直看向对方，相视而笑着，没有人来打断，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

直到宋宸拨开两人身侧的客人，插到两人中间。宋宸一手抓住任北手握酒杯的手腕，突然而至，而且力道不轻，让任北的酒都抖洒了出来，弄脏了她白色的镂空手套。

任西面对宋宸失礼的举动，微微蹙眉，但也很快展颜。他知道自己接受任北的婚姻，就必须接受宋宸这个人。

而自己之前多次私下找过宋宸，每一次都闹的很不愉快，宋宸对自己不满是情有可原，况且他并不想在订婚宴上闹事，因为这是任北的订婚宴。

任西甚至想借此跟宋宸道歉，再祝福二人。

岂料宋宸还没给任西开口的机会，场面仿佛已经被闹得很是尴尬。

宋宸把任北拽到身后，对着任西吼道：“你怎么进来的，谁邀请你了？”

任西见宋宸一副凶狠狠地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样对他自己，他倒是可以忍，毕竟自己并不在乎宋宸的侮辱，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如此这般的对任北的举动和对自己的质问，显然是并没把任家大小姐放在眼里。

想到这，任西的眉头还没收起，他就看到身后微微低头，一脸无奈的任北。

任西很疑惑，这场婚姻本就是势均力敌的联合。

虽然，任北并非真正的任家子女，但深的任家家主任南的宠爱，宋宸虽是宋家长子，但却非嫡长子，而且宋家家主更中意宋家夫妇的亲生女儿宋予，宋家的江山很可能落不到宋宸手中，他此次能与任北联姻。

对他来说，应是莫大的好事，作为任家女婿也可以让他在宋氏集团更能说得上话。

可眼前，任北却弱弱地站在宋宸身后，仍由她的未婚夫对自己出言不逊，任西不是难过任北漠视自己此刻的处境，而是担心宋宸以后对任北的态度。

他决定来参加订婚宴，就已经心甘情愿地祝福任北了，他希望任北以后的日子能继续快乐、自由、甚至能幸福的。

但任北能有那样的未来嘛？还没过门的未婚妻就会被拉拽、禁言，任西知道自己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他抬眼看着宋宸，右眼又开始忍不住的闪动。

而宋宸看到任西不屑还凶恶的表情，更是开始口无遮拦：“请你离开这里，我们不欢迎你。”

任西垂下眼，咽下一口气，他知道他需要给任北这个台阶的：“我是来祝福你们的，马上就走。”

宋宸听到任西这句软话，不禁来了兴趣。

嘲笑般的说到：“祝福？你不来闹事我就当是你的祝福了。你走吧，任北是我的未婚妻，马上就是我的夫人。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宋宸越说越大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和眼光，他身旁站着几个穿戴一本正经的年轻男士，胸前佩戴着特别的花式，或是他婚礼的伴郎，只见他们各个笑容夸张，拍着宋宸地肩膀，打趣着宋宸将如何照顾任北。

宋宸来自岺城所谓的第一大家宋家，作为长子本应该是知书达理，懂得处事的进退的，且应该是宋家下一代的标志人物，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宋家。

但他特殊的出生，也让他成长中屡受冷眼和旁人议论，甚至宋家家主都不曾费心教育过他，巴不得其“自甘堕落”，正好随了他扶持宋予的心思。

坊间传言宋宸性格沉闷，脾气古怪，举止多有不当，还交友不慎。眼前这些，不识时务的家伙，估计就并非来至于名门名士。

在这种名门婚宴上，轻易地开起未婚妻的玩笑，这对女方以及女方家族都是极其不尊重的行为。

宋宸听到友人们的打趣，也立刻察觉出不妥，他正色了众伴郎几眼，制止了他们继续胡闹的想法。

任西显然被他们的这番“玩笑”，惊得愣在了原地。他不曾想象过宋宸与任北今后将如何独处，他此时此刻被这几句玩笑，不由推脱地拽进自己畏惧的想象中，他发现自己是害怕的，是恐惧的。

宋宸根本不爱任北，现在看来也谈不上有多尊重，那他会可怜任北嘛？可怜自己嘛？他想求宋宸对任北好一点，他发现自己正胆怯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宸，他急切着要求自己去开口，去低头。

任西觉得自己说话开始打结：“你们…”

宋宸看着任西怪异的表情，让他突然觉得很难堪，他认为任西就是在找自己的茬，他走上前一步，来到任西耳旁说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还会有很多。”

宋宸慢慢地将这“还会有很多”，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在任西耳边说着。

宋宸本是一脸好笑的想看任西的表情，他说完就退后了一步，他知道任西只得好好忍下这口气，自从，看到任西一开始就服软时，他明白，任西不会在订婚宴上惹出事非，也不会让自己出糗，所以他自信的以为自己今天可以对任西为所欲为。

他清楚，任西爱任北，还妄想着娶她，而在自己与任北的订婚宴上，最刺激任西的是什么呢？他与他那群伴郎想到了同一件事。

可让宋宸没想到的，让在场所有人惊呆的，让任南、任家家母震怒的，只有让任北感到心痛的是，任西像是精神瞬间垮塌，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咬紧了牙关，让自己保持住最后身体里的精气，以使自己还能立得住，他看着后退着打量着自己的宋宸，眼里奔涌而出眼泪如一瞬间也冻住了宋宸的表情，任西没有在忍住，也忍不住，用这种无声软弱地方式向宋宸投诚，这份示弱比向父亲和祖母倔气的下跪，来的强烈与迫切。

任西心生的恐惧，让他悲伤的泪水像是止不住了泉涌，一道道从他脸上滑下，再滴落在会场上，任西满怀的哀求化成了他的眼泪，展现在宋宸面前，他把自己所有的尊严和颜面、傲气、身份统统都在这时拱手至于宋宸脚下，也将整个任家一起放低了下来。

只是宋宸如何敢接，又如何接得住。

在场原本有心看戏的来宾，在目睹这戏剧性一幕时，纷纷觉得如坐针毡，知道这样私密的情感表露，不再是随便能看到的，这还是任家小家主的泪流满面。

任西全程都只是看着宋宸，待自己真的察觉到自己落泪时，也是现场整体霜冻几分钟后，他慢慢转过身，不清楚脸上的眼泪有没有再流下，只是低着头，尽力让自己直直地走出这场订婚宴。

留在身后一众难以置信的来宾，和同样默默流泪地任北。

宴会上的人，甚至当时就站在他们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宋宸给任西说了什么，只有宋宸意识到自己刚才自以为的一点“小小”的恶意，对于任西来说是多么难以承受，同样身处家族宗室，宋宸明白家主不可以在外人面前示弱的道理，更知道公然落泪的严重性。

任西的身影消失在这静悄悄地大厅，大家才发现此刻转身向相反方向，向宴会厅休息区走去的任北，任北没有向任西奔去，也没有再哭泣，只是脸上的泪痕毫不掩饰，任北不紧不慢地走出嘉宾们的视野，大家没有看出她过多的情绪。

所以，第二天，当全城知晓任家大小姐自杀的消息时，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又好像情理之中。

当时在场目睹的人很多，而结局又是那样令人唏嘘，很快在坊间衍生出这个事件的各种版本。

宋宸被任西的提醒吓出一身冷汗，他终于深刻地体会了，任西当时的恐惧。

任西看着宋宸脸上的愤怒被一点点的惊慌取代，他感到更大的恨意向自己袭来，让宋宸等到今天才感同身受，而宋宸脸上的表情，无疑向任西想起了自己当时的无助与惶恐。

任西暴虐地推开呆愣的宋宸，快步走到宋瓷身边，单手用力将轮椅拉拽转向，侧对自己。

用力太猛，不仅将夏秋的手挣脱，也让轮椅上的宋瓷差点晃倒。任西不管大家的震惊，伸手就去抱宋瓷，此时宋瓷的手正因为前一刻的晃动，紧紧抓着扶手。

任西声音低沉地说：“松手。”

宋瓷显然是照做了，只见任西猛地起身，也顺带将宋瓷抱在了胸前，转身就要朝二楼房间走去。大家这才像是回了神，但或许除了宋宸，或许大家不明白了任西要做什么。

宋宸突然拨开身前的人，一股脑跪到任西身后抱住了任西的一条腿。在众人始料未及时，宋宸恳求道：“任家主，拜托，拜托你不要这样，宋瓷她还残疾啊。”

宋宸此时的声音也哽咽着。

任西依旧抱着宋瓷，但未转身。

“她的残疾也是你干的好事。”任西回头看着宋宸的头低的更厉害了，他瘫软在地，连抱住自己大腿的手都瞬间垂落下去，任西恶狠狠地继续问到：“双腿残疾不影响吧？”

宋宸猛地抬头对上任西充满愤怒的双眼，他仿佛从任西眼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这时，宋予跑过来，蹲在宋宸身边，一手扶上了宋宸的肩膀，像是在稳住一头即将变异的怪兽。

任西看了一眼宋予望向自己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该收手了，他觉得宋宸还是幸运的，这时还有人在他身边，扶他一把。

任西知道宋予不是同情宋宸，只是不想让自己做的再多一分的过分。任西没再说什么，继续抱着宋瓷朝二楼走去。

将宋瓷抱上二楼后，任西才发现此刻有些难办，他不想让宋瓷进自己的房间，所以只好将她抱到了原来任东的房间。

在任西思考房间时，他的怒气已然褪去了大半，动作的迟疑让他觉得看向宋瓷都有点尴尬。

他艰难地打开了房门，快步进去，然后一脚将房门关上，发出嘣的一声。

这一声仿佛彻底将任西的精神拉拽回来，他不禁叹了口气，沮丧地朝卧室大床走去，走到边上，他低头看了眼宋瓷。

宋瓷整个人是紧张且忐忑的，她无可奈何地静静待在任西怀里，她的身体要求她依靠这个怀抱她的人，但刚才的任西，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感受到了可能发生的伤害，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呼喊，只是默默承受着内心的畏惧，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抖起来。

任西弯腰尽量轻的将宋瓷放在床头，然后后退了一步，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任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或解释。

他望着床上静静坐着的宋瓷，宋瓷双手撑在身体两边，腿依旧曲在胸前。

任西呆站了一会，不见宋瓷看向自己，也慢慢找回了一些化解尴尬的勇气，说道：“你就在这待一会，我下去看看。”

或许是宋瓷听出任西言语的平静，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任西。任西少见一贯清冷的宋瓷面色惧色，眼神也回避着。

任西突然想到任北让自己可以带着她的思维去判断一些事情，便也心安地对宋瓷说道：“我就是吓吓宋宸，你不用担心。我让宋予上来。”说完，快步退了出去。

楼下的宋予已经将宋宸一行人打发走了，宋予承诺宋宸，不会让任西真的欺负宋瓷的，让他赶紧走，不要再刺激到任西。

宋宸只能相信宋予了，他听话地赶紧撤离。

站在楼梯口的任西一眼就看到了，正抬着头等着自己的宋予。

任西向她挥挥手，让她上来。宋予赶紧着跑上来，任西指了指任东的房间，宋予心有领会地点了头，朝那边走去。

宋予知道任西并不会对宋瓷真的做出什么，但毕竟是半个亲姐姐，宋瓷平时并未亏待过自己，而且她还身有残疾，宋予觉得现在的她理应去安慰下，她的这位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