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该保持理智吗。
迟雾说的那些,死而复生、深夜化鬼,甚至在他死后第三年在疯人院里自杀,这一切都像是记忆混乱、逻辑不清的疯子才能鬼扯出来的唬人故事。
可迟雾每一句话都说的很慢,说到一半的时候甚至自觉降低声音,咬字也含糊起来,仿佛为自己过去做的那些拜神祭佛的迷信傻事儿而羞耻。
两人缩在被窝里,靠着床头,坐在一起。
于南侧眸看着他的侧脸。
迟雾注意到他的视线,就此停下,“就这么多了,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在被子下,于南碰了碰他的手背。
迟雾顺势抓住他的手指,攥在掌心里,还把身子往下躺了躺,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着声音说:“很玄幻对吧,就像被李医生洗脑了一样,我现在甚至怀疑,会不会眼前的你也是假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或许是一个花盆砸在脑袋上,我就被砸醒了,之后就发现,其实所谓重来一次不过是我濒死前产生的幻觉。”
“虽然这幻觉有点儿长,但长一点儿也挺好的。”迟雾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再长点儿,长到一辈子那么久,其实也就无所谓是真还是假了。”
不说出来还好,一旦说出来,眼前的景象反而越来越像假的,太温暖、太幸福了,迟雾只能牢牢攥住于南的手指,抓住他这根牵引自己的绳索,不愿放开。
“为什么要自杀呢。”
于南突然出声说:“我也只是在医院那段时间偶尔照顾你而已,顶多说两句好听的话,再给几个不需要任何代价的拥抱,你也说了,我当时也在医院治病,或许你只是我用来从病痛里分散注意力的工具而已。”
“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一个人,自杀呢。”
迟雾愣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他割腕前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早点儿死掉,去天堂或者地狱,之后就能找着于南了。
迟雾露出迷茫的表情,他直起身子,转头去看于南,看着于南的那双眼睛。他抬起手,摁在眼尾,而后一点点温吞地向前移动手指,直到于南彻底闭上眼,他的手指压在眼皮上,感受着那片温热。
迟雾说:“……..上辈子你死的时候,就像睡着了,我想让你醒过来。”
停顿一秒,他又说:“还有你留下来的那句话,我不懂。”
他不懂,于南为什么知足。
他分明只给了一点点爱,他们没有撕心裂肺的分别,没有声势浩大的告白,也没来得及彻底交付余生,可就是这样,于南就说他知足了。
一点点爱,他就知足了。
人怎么能这样呢。
后来他开始反思,是不是他实际给出的爱,早就超出了他自己的认知。
可好像也没有。
他给的很少很少。
越意识到自己给予的欠缺,他就越愧疚,仿佛整个世界被割裂成了不可触及的两个端点,他和于南很被那道裂谷隔绝,或许他给的东西在经过裂谷时,总是被某些东西偷偷加工,所以,到了于南那才变成了让他无比知足的富裕。
可那不是他真切给出来的。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病愈后、变得体面些了的躯壳来讨好于南,还没来得及用尽浑身解数,于南就直白地用他的死亡来说——够了,够了,这么一丁点就够了。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将爱拼凑得完整些。
之后迟雾常常怨恨自己。
他为什么不干脆一分爱都不给,不去打扰于南的生活;为什么不完全抛却自己的羞耻心,用那瘦骨嶙峋、丑陋至极的身体告诉于南他有多渴望他、渴望余生。
这种怨恨几乎腐蚀了他。
他看不见什么别的了。
有时候搞完那些乱七八糟的封建礼教,烧完几根香,他就站在神庙外头,那三年风雪很大,吹得人骨头根都跟着疼。他在风里看着天上就开始找星星,试着找这个世界和死去的人之间的联系。
但什么都没有。
风大雾厚,他能看见的只有一片黑。
他和于南之间那么一丁点儿少得可怜的联系,只能靠着记忆来维系。
死去的人过得怎么样,活着的人没法知道。
连那些恐怖的民间传闻里出现的鬼。因是因为生前受冤,死后才成了厉鬼。
那一个过度知足的人,是不是连成为鬼的资格都没了,死了就是死了。
而他这个活着的人,想着的,都是那个死去的人过得怎么样,好像他世界的主旋转轴就是于南,没了这个人,这个世界也成了让人抓不稳的虚幻。
他只是感觉自己脱离在世界外,一幕幕场景在眼前飘过,或许也曾短暂停留过,但那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都是假的,他经常这样想。
迟雾回过神后,往于南怀里缩了缩,先说:“能抱紧我吗。”
于南顺从他的话,用双臂将他紧紧拥住。
迟雾靠在于南胸膛上,接着说:“还有,我很不安。”
“如果没有你,或许在医院治疗的时候,我就受不了疼,直接寻死了,我是因为你才挺下去了,但后来我好好活下来,你却死了,我觉得我不该在外面好好的活着,我应该去你的墓前跪着,等着你某一天从里面醒来,变成鬼再来找我。”
就像胆小鬼的胆大日记。
他最胆大的一次,就是对于南一见钟情,之后的他只剩干瘪的怯懦。
一个怯懦的人是没法在这个世界里好好存活的。
他很痛苦。
失去唯一的爱,他很痛苦。
于南听着他的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出声。
良久。
迟雾感觉于南的手在向上移动。
于南在摸他的心跳。
“我的心跳很快吗?”迟雾问。
“没有。”于南亲了亲他的头顶,说:“很慢,很轻。”
“那你的呢?”迟雾作势就要扭过身去摸他的心跳,却被一把拦住,重新揽回怀里。
于南轻声说:“我的心跳很快。”
因为迟雾的上辈子。
被他救活,因他而死。
他们的上辈子彻底连接在一起。
现在他怀抱里的这个迟雾。
还是因为他才回来的。
求爱鸟该怎么忍住啼叫。
迟雾安静地听了会儿,试图以这种距离听见于南的心跳声,但显然,他耳朵还没那么好使,能听见的也就只有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
同样很慢、很轻。
于南又问他:“后悔吗。”
迟雾想都没想,就说:“后悔什么啊,死都死了,当时死前还对着匕首刀看了眼自己的脸,挺帅的,估计等别人发现我的尸体的时候,还要被帅一大跳。”
随着他这句话,原本有些沉甸甸的气氛也扫之一空,于南笑出了声。
笑完,于南就说:“那这辈子,要好好活着。”
他摸了摸迟雾的耳朵,说:“这次别再做傻事了。”
“你也是。”迟雾应着,又仰起脑袋,对上于南低垂的视线,想了想,他还是说:“但是我觉得,上辈子你的死可能和迟延宁有关。”
“嗯。”于南不咸不淡地说:“肯定和他有关。”
瞧他没怎么犹豫地就应下,迟雾反倒怔了下,而后想到什么,立马沉下脸,严肃地说:“于南,你别自己偷偷谋划什么,然后不告诉我,最后我反倒成了那个对你的事情知道的最少的。”
于南盯他两秒,问:“你想知道什么。”
这话的意思是……..还真有事儿瞒着他?
迟雾立马坐直,而后扭着个身子,扭头看于南,皱着眉头,想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儿,多少表示出来分生气的意思,“我什么都想知道。”
说完。
他就觉得自己这语气像小屁孩逞能说自己能吃下一头牛一样,怪别扭的。停顿一秒,他又顺势补充了句:“你做什么了?”
于南说:“没做什么。”
“那你那话什么意思。”迟雾说:“我怎么有点儿不信呢,你肯定做什么了。”
于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开始打太极拳,“你觉得我做什么了?”
迟雾还真仔细想了两秒,就想找着于南说的那句,家里有人。迟雾试探着说:“是不是迟延宁派的人进了家里。”
他一点点摸索着猜测,“然后你和他们撞到了?不对,那你怎么在离开家里之后还能知道呢……..我猜猜,是安了什么东西对不对?”
“监控对吧。”迟雾笑得弯着眼。
他完全恢复记忆,记起了于南对他进行心理治疗那段时间,他还记得那时候于南在他住的地方也安了不少监控,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着。
当然,那都是治疗前期发生的事儿,他完全把这当成了一种情趣,甚至还不忘对着镜头勾引于南,那时候他做过的事儿可太多了。
浅显一些的,就是对着镜头弹钢琴,后来觉得于南反应太过浅淡,就加了把火,开始对着那个漆黑冰冷的摄像头换衣服。
但在于南面前,这些都像是火柴上的小火苗,根本燃不起来。
反倒是于南的随意一句点评——
“身材不错。”
就让他浑身沾满燎原野火。
现在想想他当初在地下室门口安微型摄像头,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于南拍了拍他的脸,奖赏般给出抹笑。
“真聪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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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