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雾直起身。
“梦?还是真的又变成鬼了?”他低声喃喃。
反应了两秒,他快速翻看手机信息,找到于南回复的消息,查看了眼。
他犹豫了两秒,回了条。
[要一会儿去吃吗?]
过了两分钟,那边才回消息。
[可能来不及,八点钟要上班。]
迟雾回。
[来得及,我现在去接你,可以吗?]
迟雾一跃下床,打开衣柜,在里面挑挑拣拣,突然发现,他的衣服居然大部分都是迟母置办的,他自己买的只有两件,还都是休闲装,穿在身上舒适自在,但实在不适合约会。
他愁眉苦脸了好一会儿。
“要不自己diy一下?”迟雾喃喃自语道。
他在脑袋里勾画了下在电视上看的那些裁缝大制作的过程,缝缝线,剪剪布,应该不难吧。
迟雾从衣柜里挑了两套纯色的衣服,盯着看了好半晌,脑袋里简单勾勒了个图纸,给自己设了个定位——就按着那种宽肩窄腰、远看斯文败类、近看甜美可人的类型来。
他刚准备出去找把大剪子来,放在床边的手机就又震动了下。
于南回话。
[等我的伤好了再请你吃好吗?]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
迟雾瞬间成了个泄掉气的皮球,把手里抓着的两件衣服都扔到了床上,自己也紧跟着往后一瘫。
吃不成饭了,也没理由开屏了。
迟雾垂头丧气了好一阵,才重振旗鼓地又发过去条信息。
[你的手还疼吗?]
想了想,迟雾又添了条。
[我做梦梦到你给伤口换药了,看起来好疼,你换药了吗?对了,那些药记得饭后吃,不然会胃疼。]
发送成功。
这次那边回消息的速度快很多。
[不疼了,你在挂念我。]
意味不明的陈述,含糊不清的态度。
迟雾想,这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吗。
怪不得犬类总是看不透人类的把戏。
因为这套把戏确实让他想顺着杆子接着往上爬,只为看一眼下一个黑匣子里装着的到底是诱人的甜枣,还是迎面而来的巴掌。
迟雾没接着发短信,而是干脆打过去通电话。
等待提示音响了良久,直到迟雾以为电话将要自动挂断时,那头才接通。
“喂。”于南的声音很低,嗓子有些哑。
手机音量不知什么时候调到最大,这声音在耳边持续性地回荡,迟雾觉得就像是于南站在自己面前喊出这句话一样,耳朵耳鸣了两秒。
迟雾揉了揉耳朵,把手机音量调低了些,才说:“于南,发短信太麻烦了,所以就干脆给你打电话了,你不介意吧?”
他都已经付诸行动,才找补似得问了句,比起询问,这更像是一句让人不忍直白表达喜恶的试探。
果不其然。
于南说:“没关系。”
迟雾笑了笑,说:“于南,你吃药了吗?”
“还没。”于南说:“过一会儿吃完饭就去吃药。”
“好,别忘了,蓝盒子的吃两片,其余的都吃一片。”迟雾提醒道:“要用温水服用,不要喝饮料。”
他自己都未必能遵从,却搬到场面上来装模作样地说给于南听。
于南轻笑了声,他说:“好。”
之后。
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只有对方的呼吸声通过电子设备传播到耳畔处,却没人主动提起挂断电话。
迟雾坐直身子,听着那端的呼吸声,他下意识地说:“于南,今天很冷,记得多穿些衣服,不然会感冒的,鼻塞喘不过气的时候很难受。”
于南“嗯”了一声,他扭头看着毫无装饰、只有斑驳裂痕如同细雨划落的白墙,好想维持着这个姿势,就能在墙上望出个透光的窗户,再透过窗户看一眼外界的天气,是明是暗,是晴是雨。
可事实上,他对天气的预测只来自电话另一端那人的关切,还是突如其来,如雷雨般降临的关怀,不知为何降临,不知何时结束。
于南垂下眼睫,说:“你也要多穿些衣服,注意保暖。”
迟雾瞬间露出个灿烂的笑,好像眼前正站在那人般,他笑着说:“知道了,谢谢关心。”
于南似乎应了声,又似乎没有,听得不大清楚,但清楚地是他那如同要终止这通电话的起语:“还有事吗?”
迟雾太知道他的话中话了,无非就是“没事我就挂了”或是“我还有事,先去忙了”,但总得来说结局都是一样的,就是停止这个——他们这辈子的第一通电话。
迟雾看了眼通话时间,才一分钟出头,怎么也要凑个吉利数,至少凑个五分钟二十秒吧。
他便连忙说:“有!”
于南那头没了动静,大有洗耳恭听之意。
迟雾咽了下口水。
他想说的实在是太多了,但适合此刻和这个与他还维持着比陌生人稍微亲近一点的关系的于南来说的话实在是太少了,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完。
迟雾挑拣了下,先问:“你手掌受伤了,会不会不方便工作?要不然来我家住几天吧?我照顾你。”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把九月三带来也行,我教教他和人类相处的规范动作,我有个朋友家里养了好多只狗,很有经验,我以前跟他学过不少东西。”
其实压根儿没这个朋友的存在。
一切都是随便胡诹来的谎话,反正也无从辨认真假,先把于南骗过来再说。
至于住哪儿,迟雾也想好了,他就说去温琳那儿住几天,以前温琳也来迟家住过不少次,迟母保准不会起疑,然后他就可以在外面租个房子,带着于南私奔了。
两人一狗,一个家。
刚刚好。
日久生情。
只要把于南骗来,他不信还培养不出来感情。
但于南只说:“没关系的,不碍事。”
于南又笑了声,说:“你别愧疚,我不用你补偿什么。”
可他越这么说,迟雾心里就越像被无数只小狗挠着一般,又痛又麻,他想把于南骗来自己身边,还想让那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
迟雾干脆摊牌说:“可是我就是想照顾你,这伤是因为我才留的,于南,给我个机会吧,至少让我做点儿什么,帮你换药,或者是帮你做些别的也可以。”
“别的?”于南重复了遍。
“对。”迟雾连忙道:“无论什么方面,只要你需要,小迟同学立马就位。”
其实他想的是于南手受伤了保准不方便洗澡,这个时候他当然会心无杂念地伸出援手,并且帮于南清洁好每一寸角落,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要每天早晚各洗一次。
迟雾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比炸雷爆开那瞬还要响,但于南一句话直接让他那颗颗磨得圆润光滑的算盘珠子把他的门牙都给砸了个窟窿出来。
于南说:“那你能教我高中数学吗?”
迟雾:“?”
迟雾寸寸皲裂,保持沉默。
理智告诉他,这个他真做不到。
感性告诉他,为了爱没什么不行的。
天使和恶魔各据一方,对视时空气中噼里啪啦地闪着雷电火光。
“这个……..”迟雾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
于南低头看着趴在腿上的九月三,伸出根手指弯曲着抚弄它的头顶,而他说话时那不急不缓的节奏与抚摸犬类的动作相合,“让你为难了吗?那算了。”
迟雾当即一咬牙道:“没有,但是我数学水平……..”
他权衡着找了个还算适中的形容词:“……..只能算是中等偏上,还算不上最上等,可能教人有点儿没那么通透,我有个朋友数学特别好,你要是需要,我可以让他来教你。”
这个朋友当然也是虚构的。
话先撂出来,至于后续的坑该怎么填都是以后的事,和今天放下大话的迟雾毫无关系。
于南却说:“我的数学水平很差,迟雾,中等偏上已经特别厉害了,你教我就好了。”
迟雾只好硬着头皮说:“好吧,那我去找我朋友请教一下教人数学的技巧,如果到时候我教的不好,再换人。”
迟雾尚且存在侥幸心理,他觉得,于南可能就是一时兴起,只为了找个理由来减轻他内心的愧疚感,才提出这么个辅导数学的办法。于南都看高数书了,怎么可能高中数学还学不明白。说不准没几天,于南就又找个已经学透彻的理由来把他打发了。
迟雾觉得自己就是当代福尔摩斯。
但又觉得一阵头疼。
一个劣质碎瓷碗,怎么装成千年老古董啊?
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是随便哪个骷髅兵都能学的。
“好。”于南说:“明天开始吗?”
迟雾:“?”
晴天霹雳无异于此。
这也太快了,赶鸭子上架好歹还让鸭子喝口水呢,他这连个缓冲的时间都不舍得给,简直要把他当成塑料瓶废品来压干、压瘪。
迟雾觉得舌头打结了,“等、等几天吧。”
于南似乎笑了声,听不大清,声音很轻,但可以确信的是,他心情不错,说话时的语调温和:“好,听你的。”
听你的。
这三个字曾经一度被迟雾奉为最甜美的毒药,下肚那刻甜得他舌尖都打颤,但进了胃里,后来翻上来的胃酸又让人倒牙,而毒药穿肠的后果就是让他更爱于南。
于南总爱说这种话,迟雾也爱听,但这时候出现,却让迟雾有种被逼喝药的感觉。
迟雾想,他希望心甘情愿喝下毒药的副作用是能一夜精通数理化,并且附赠一颗聪明绝顶的大脑,如果那样的话,哪怕是敌敌畏递到面前,他也能犹豫两秒就立马——扔掉。
他当然不会真喝毒药,他只喝于南这个魔法师熬制的情毒。他还不想早死,好不容易重新来过,再放弃,就是不折不扣的傻.逼了。
迟雾缓了数秒,才说:“下周吧,你想从哪开始学?”
于南说:“高三教材吧,在我家学习还是找个咖啡馆?”
迟雾毫不犹豫道:“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