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发烧,恐怕您最清楚了……
沈氏听得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来,伺候的婆子急忙给主母拍背顺气,心疼地说:“夫人,大公子也是担心小公子的身体,您别误会了。”
当年沈氏不管家人的反对,为了如愿嫁给心上郎君沈仆射,其一的牺牲便是答应沈仆射事后避子汤一碗。
这些年里,没有一儿半女作为倚靠,沈氏看着薛姨娘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常常心生羡慕,她开始后悔从前自己轻易许诺,轻易低下头答应心上人的要求。
如今,看着白氏的遗子接受沈府上下的尊重,在她这个主母面前直言不讳,毫无一点忌讳,沈氏有点后悔。
沈氏不过想要自己的侄女轻轻松松嫁给心上人,进了这大门配她下棋做对子,于是针对了新上门的儿媳。
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所作所为都没对大郎造成任何威胁,眼下竟然当着众人面前将所有罪证指到她身上。
护佑新妇?
可笑至极。
在婢女的安慰下,沈氏这才好了许多,稳了稳心神,捏紧婢女端上来的茶碗,不可思议道:“嘉许……我沈氏自从嫁到沈府以来兢兢业业,我谨遵你父亲的话让你成为沈府唯一的嫡子,我没能为你父亲生下一女半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好端端的,你陡然给我扣了一个让我有理说不清的帽子,实在让我心寒。”
试图用一番苦劳将新妇与四郎陷于不义的事情掩盖过去。
沈氏说完这句话之后,借着喝茶的功夫翻了个白眼,那个白眼还瞟向了宝依。
宝依本人不仅看到了,还看得十分清楚……婆母这是在责怪自己。可宝依家中人口简单,且家中氛围向来轻松温暖;她刚嫁进高宅大院的新妇,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挥走刚才飘来的白眼。
宝依低头,既委屈又尴尬地喝了一口热茶。
沈氏看到她这个坐立不安的模样,相当满意,随即吩咐侍人将厨房新研制的樱桃莓饮也送给宝依一份。
至于嫡子有没有回答她的话,沈氏也并未放在心上,她已经习惯了。
小厨房早就备好了用来制作樱桃莓饮的材料,听说是给少夫人的,舀了半杯的冰沙放在青瓷碗里,在冰沙上放上新鲜的樱桃草莓,最后倒了半碗温热的牛乳,加入一点蔗糖调和。
奉夫人之命,侍人用漆盘小心端来樱桃莓饮。
红彤彤的新鲜莓果,白得莹润的香浓牛乳,这饮子用料十足,要比哥哥带她去的玉京楼里的饮子好上许多。
只是……前一秒还对她翻白眼的的婆母为何下一秒就吩咐侍人给她做一份樱桃莓饮,有点打一巴掌给人一颗甜枣的感觉。
沈氏见她盯着饮子发愣,以为她是怕里面下毒,解释道:“樱桃草莓还有这牛乳,都是从庄子里运来的,新鲜可口得很,尝尝吧。”
“谢谢母亲。”
宝依冲沈氏笑道,拿起漆盘上的勺子舀了一口牛乳,樱桃和草莓的鲜果味吃起来格外香甜,宝依嚼完口中的莓果,对沈氏说,“小厨房做得这道饮子要比玉京楼里的好吃极了。”
玉京楼的饮子再怎么好吃,也不及京城中赫赫有名的赵氏饮子铺的饮子,不过赵家铺子只供应皇亲国戚、达官贵族。因着过两日要去太傅家赴宴,沈氏为了买来赵家铺子樱桃莓饮的方子,特意花了百两。
沈氏尝了一口饮子,淡淡地说:“好吃就多吃点。”
没有儿女作伴,心上的郎君念着那逝世多年的亡妻,沈氏的乐趣,除了和侄女下棋做对子,便剩下买买买的乐趣了。
宝依很想将面前这碗红白交织的樱桃莓饮一饱口福,但想到身边坐着为她说话的郎君,这樱桃莓饮她再怎么想吃,也得让郎君尝尝一口。
万一,他也很想吃呢。
于是,宝依舀了一勺饮子:“沈郎,这个饮子可好吃了,你也尝一口。”
沈词听到她的话,一回头,就看到宝依举着勺子,笑吟吟地问他:“樱桃、草莓、牛乳,沈郎对这些过敏吗?”
沈氏很想看新妇的笑话,插嘴道:“这些都不过敏。”
话罢,就被沈词深深看了一眼,那眼神让沈氏看得心里可怕极了。沈氏闷着头喝了一口饮子,心想他年纪轻轻的,眼神怎么竟和他的父亲一样,像是能看透世人的心思。
有前车之鉴,但宝依也没再问询夫君,因为她已经从夫君的眼里看到他非常想尝一口这饮子了。
宝依举起勺子,直接将樱桃莓饮送到夫君口中,香甜的莓果乳味落入沈词的口里,丝滑香浓。
他记得母亲不爱喝饮子,还对饮子嗤之以鼻,跟着母亲也不喝甜水铺里的饮子。
不曾想,饮子原来这样甘甜而可口。
沈词将目光落到了右手旁的宝依身上。
她垂着头,眼睛里只有面前的饮子,喝一口牛乳,就尝两三颗樱桃莓果。
这个模样的宝依像极了他幼时养的小白兔,看到胡萝卜,浑然不理会周身的境地,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吃着。
目光下的宝依:“……”
宝依舀了一勺莓子饮,昂起头,喂给夫君,目光忧色道:“沈郎,这饮子虽然好喝,可这是最后一口了,你得少喝一点。”
沈词看她,语气平静:“为什么?”
她吃得这样香甜,是怕他喜欢,被他喝光了?
宝依眨着大眼睛:“这碗里有冰沙,冰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沈郎今天因为我还淋了雨。”
宝依指了指他的肩头。
沈词垂眸。
淋了雨,左肩上湿透了一大片,今日穿着墨色锦衣,天色又暗,即便烛火添上,也很难让人注意到。
除了当事人。
宝依也是刚才喂他吃饮子的时候看到了。
宝依吩咐侍女去拿干巾来擦雨水。
侍女听了,觑了觑沈氏的眼色,见主母同意,立马从屋子里取出两三只干净的巾子给大公子擦拭肩上的雨水。
这一次,大公子竟然没推辞她们旧谙院里下人的伺候,侍女们都暗暗将所有一切归功于这碗樱桃草莓饮子上。
饮子半碗都是冰沙,宝依知道月事将至,很自觉地喝着牛乳和莓果,没有碰一口冰沙。
·
旧谙堂,东厢房。
不顾手指上的伤痕,沈锦书将手上缠绕的纱布一圈一圈地慢慢扯了开来。
碧珠碧妆等众侍女们看到主子的举措,扑通跪了一地,纷纷劝解道:“小姐,那姜姑娘不过仗着自己的身子好,所以才得了表公子的偏爱,小姐您可别为着想不开啊。”
“是啊,小姐,那姜姑娘什么都不如您,不仅不大没小,竟然搀着四公子,真是没羞没臊。”
“小姐,要是要老爷知道您受了委屈,肯定会让小姐您立马回凉州的。况且,蒋女医刚刚给小姐包好了手,要是让蒋女医将此事传到沈府,岂不是会看轻我们。”
蒋女医?
蒋女医又如何,在沈府工作二十年,还不是被一些金银珠宝迷了眼。
沈锦书哼笑一声,不再扯开手中的纱布,问婢女碧珠:“请蒋女医过来。”
人在屋檐下,吃人家饭,办人家事,蒋女医听到表姑娘的吩咐,就连手中的活计也不亲自管了,跟着侍女来见表小姐。
沈锦书屏退侍女。
跪了一地的侍女这才起身离开。
碧妆和碧珠两人自来伺候沈锦书人前人后,这一次,也被她吩咐去门外看紧风声。
蒋女医看到散乱的纱布,以为是沈锦书嫌她没有缠紧,就放下手中的药箱给沈锦书重新缠好。
沈锦书避开了她的手,问:“有什么能杀人于无形的药吗?”
“杀……杀?”
表小姐要杀人?
蒋女医结结巴巴地问。
沈锦书瞥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水,不急不慢地说:“京城里的张家不知害了多少女子,城南富贵人家的田园庄子里不知被那些男人们埋了多少尸骨。我表哥不惜性命与前途救了十多个女子出来。”
“我一个女子,杀一人怎么了?”
“有何大惊小怪?”
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地让蒋女医怀疑表小姐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可蒋女医觉得,有长安城第一佳人之称的表小姐不至于因为一个嫉妒,就将自己的性命全部奉上。
杀人的罪过,蒋女医最清楚不过了,她用大唐律法挽回表小姐疯狂的想法:“我朝律法明确规定,诸谋杀人者徒三年, 已伤者绞, 已杀者斩从而加功者绞, 不加功者流三千吸。造意者虽不行, 仍为首。”
蒋女医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黄楠木桌案上摆着一盆洁白的栀子花。
沈锦书正用那只受伤了的手将栀子花的花枝从根处折断了,她讽刺地笑道:“蒋女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那些平民一样任由律法的处置?”
地位,权力……是啊,她竟然忘记表小姐尊贵的出身了。
蒋女医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赔笑道:“奴婢的错,奴婢竟然忘了表姑娘的父亲担任凉州节度使。念在贵人仍念着奴婢,奴婢有一句话要说,希望表小姐莫责怪。”
沈锦书玩弄着栀子花的花蕾:“说吧,在我面前无需吞吞吐吐。”
“事成之日,我会让你脱离奴籍,奉上白银千两。”
表小姐手上的动作轻柔,洁白的花朵被硬生生撕了下来,蒋女医心生可惜,可沈锦书出的条件相当大方,光脱离奴籍这一条,足以让她将心中早已相好的计策献上来。
蒋女医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道:“虽然有药可以杀人于无形,可天下没有遮不住的丑事,万一此事被大公子发现,表小姐恐怕也会白费力气。”
“所以女医有什么妙计?” 沈锦书眼中光芒微闪,问她。
表小姐不愧聪明伶俐,三言两语就猜到她的想法。
蒋女医查看了一眼窗外,这才微微眯起眼睛,出主意道:“表小姐想除掉少夫人,何须自己动手呢,不如借张家那把刀,将眼中钉除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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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