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衔云对着镜子反复微笑,他扯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询问床上的齐宵道:“我现在算是开朗些了吧。”
齐宵明白他对自己性情改变的执着,走到镜子后面抱住他,问道:“衔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昔年战功赫赫,天庭实力榜排行第一的衔云将军,心底最深处的愿望,竟然是成为一个爱笑的人。
程衔云笑了笑:“还是失忆的时候好,我更喜欢那时候的自己,但好像也不好。”
齐宵揽住他的腰身,问道:“什么时候的你都是你阿,你都可以做到旷达面对人生中的变故了,为何还会产生自厌的情绪。”
程衔云摸了摸腰上的手,转身看他,又道:“我也不知道,在天庭的时候要打仗,要谨记神的行止,必须要符合人们的想象,优雅清贵,那时候我很难过,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为天下而死,我不能爱我的爱人,也不能有自己的情绪,必须每天都研习仙法,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大战中取胜,所以也没有太多闲暇的时间不可以有懈怠,为守护他人而死我不后悔,但总是有一种过于故作老成的遗憾,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没有自我的,我的时间都被天下占满,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像我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会做什么,那时候也只有你愿意跟我搭话了。”
齐宵想起了三万年前那个清冷孤独的神,可他从不知,他冷冽坚硬的外表下是这样的想法,不知怎的,他心脏一痛,为他难过。
又听他缓缓道:“后来在人间,小时候总是受欺负,饿肚子,父君把我接回来之后总是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完美的君王,可那样多的典籍里,我最不爱看阴谋策论,我在这种完美和高要求中逐渐成为了一个苛求自己每次行为的君子,可父皇走的时候却对我说,他希望我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帝王,他可以充满了野心,毫不手软的吞并小国,也可以驾驭群臣,我觉得父皇真的很厉害,我也开始反思像我这种开战就会考虑到任何一个百姓死在我面前都不行的人,对所有臣子都彬彬有礼不会制衡之术的人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做个君王。”
齐宵皱着眉头,安慰道:“其实若是没有魔君介入,那时候正值盛世,你若是做个仁君,也未必不可。”
程衔云仍笑着:“你别看我白天没心没肺,其实晚上的时候可敏感了,只是我很少也不想对你展现那一面,你本来就够内敛多思了,所以我总想多笑笑,你也能开心些。”
伸手抚了桌角,他又道:“做程衔云的时候父亲早逝,我是晚来得子,家中贫寒,虽年幼,却也明白年迈的母亲不易,我明白,如果我不多笑笑,母亲的生活就更苦了,所以我总是很坚强的,有时候还和母亲开开玩笑,她要什么我都一口答应,她要我继承父亲遗志,我明知不可为还是去了,山中人欺负我我也不在乎,我想成为一个张扬肆意的大侠的,即使不够优秀,能锄强扶弱也好,那时候失忆了,好像是最快乐的时候,山里人欺负我多了就放过我了,我满山边野的跑,和外门友好的师兄师姐广交朋友。”,他想起那段明明很压抑的岁月,却还是不自主的笑了,道:“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世间早晚有一天会有危机,可我没办法阻止,所以那种卖豆花的闲适中总是带着些忧愁。”
他又恢复了那神采飞扬的样子,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拍了拍齐宵的肩道:“剑宵君,算了,你就当没听过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吧,今天村口有庙会的,肯定有很大的狮子,还会舞龙,想到那种在人群中狂欢的感觉,就很开心呢!”
齐宵想象着程衔云在山中的样子,想到他疯玩疯跑与师兄弟打成一片,眼角带笑,但想到他与老母相依为命时候的早慧,又颇为难过,原来他那么小的时候,就充当着大人的角色了,可是小孩子只所以是小孩子,就是因为不用考虑大人那么复杂的事情阿,他正色道:“衔云,既然说了,就说尽吧,你总是不愿意把任何烦恼带给别人,可我不是别人。”,他反握住他的手,开口道:“衔云现在已经很开朗了,而是一直在做很了不起的人阿,天庭时候你是维护和平与安宁的英雄;君王生涯里你是为百姓付出生命无怨无悔的幼帝;即使做程衔云的时候,你也是爆了魂魄与我并肩消亡的仙门弟子。”
程衔云笑道:“可我总还是一个没有自我生活的人,我在修行自我,我发现我的性情是一些我并不乐意的事情造成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做一个很开朗很爱笑的人,每天都热爱人间山川日常,爱烟火美食,既然是剑宵君给了我这条命。”
他语调有些闷闷的:“可我今天在村口见了一个放牛少年,他年方十五,笑的肆意单纯,他身上的那种没有苦难经历雕琢的少年气,那种意气风发的谈笑,是程衔云这辈子都不能拥有的,我开始想,费心费力想成为开朗健谈之人,是不是在旁人眼里挺可笑的,原来真正的少年气和不经雕琢的笑意从我出世就不配拥有了。”
齐宵赶忙打断道:“不是的,程衔云,你听我说,你很好,这两种都好,谁规定了历经千帆后的笑就不是真正的笑了,历史上有多少仕途上饱经沧桑但是却在老年旷达笑对人生的大夫。”
“村里人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我们都不会不喜欢你现在的性情的,我喜欢你,喜欢你想成为的样子,也喜欢这个改变的过程,甚至,无论是冷若冰霜,笑若朝阳,还是阴郁偏执,懦弱无能……我都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你可以慢慢来,一辈子时间很长,总有一日你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何况在我眼里,你现在也很好,你已经是个很外放的人了阿。”
他抱住他,将他的腰身箍的很紧,喃喃道:“真的,衔云,我只要你,不要再苛责自己了。”
“谢谢你,三万年前,只有你愿意在孤寂的衔云殿伴我,如今,也只有你不会笑我,痴心妄想,想成为村口那个少年那样炙热的人。”
齐宵听到痴心妄想这个字眼的时候心口被针扎一样难受,又道:“程衔云,我不准你妄自菲薄,你可是我心底的太阳阿。”
他轻拥着他的太阳,朝村口的庙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