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华尽 第15章 思无涯

雨夜，齐宵立于尸海，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人。

“张陵，按你信上所求回来了。”

面前的男子头戴斗笠，笑道：“你可真是狂妄，现在也敢直呼我的名讳了。”

他负手而立，丢了张画像在他面前道：“所绘的那个美男子，就是你在乎的人吧。”

齐宵心中一紧，看向那画，画中人鲜而不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美而剑眉星目，正是程衔云。

他问道：“你费尽心思查他，想要什么。”

那人阴测测道：“你该知道，你想脱离组织，要承受什么？”

齐宵看着尸横遍野，修长的双手擦了擦溅在脸上的鲜血道：“过去我曾说，我不会滥杀无辜，只替你杀该死之人，如今依旧。”

张陵道：“你当然有这个恃才傲物的资本，你这样的武学奇才，该是我手中最好用的刀，可若你要离我而去，必要扒下一层皮才行，你别忘了，你体内还有噬魂骨。”

“直说就是，你要什么。”，齐宵有些不耐。

“过无涯洞，取回功法，我给你自由。”

齐宵嗤笑道：“功法也要看何人来练，你真以为武学之道最重要的是功法？”

张陵看向远处的尸骸，又道：“你既选择归隐与那小子过日子，再无人能比你，有了这功法，我也算能高枕无忧，怎样，你要自由，我要力量，此后再无交集。”

“好。”，他捏了捏手中的剑，飞往无涯峰。

几天后。

山脚下茶铺，几个年轻侠客议论着：“听说这无涯峰，从古至今三百年没人能活着出来的，为了取功法，不知死了多少人了。”

“谁说不是呢，一个个的真是不要命了。”，另一个男子附和道。

微胖的男子道：“兄台，这你可就不懂男人了，天下男子，谁不想做天下第一，谁又没有些抱负了，倒也不足为奇。”

齐宵喝了半盏凉茶，苦笑着，天下第一吗？他倒觉得这个名头不如程衔云笑一笑，每次一见他，博他一笑，他的剑就拿不稳了。

他尚武，他修道，虽路不同，但终究殊途同归，修的还是心，但他的心不知何时已经交付出去了，再也无法收回了。

他答应他会回去的。

丢了茶碗给了铜钱，他就飞往了无涯山，峰前立一石碑，碑上拓文：“情无尽，思无涯。”

山中有十二真人，个个武功高强，但他都一一打过，到了最后一道门，他明白了，怪不得，无人生还。

千万柄刀剑直直落下避无可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被刀剑渗入，他口吐鲜血，望着前方，不是他功夫不够，而是这里是幻术与剑术共存的奇域，若是不任由刀落下，幻觉就会更明显。

他是故意的，他要用痛觉来抵抗幻觉。

齐宵看向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大雪，明明外面还是夏，这里已经入了冬。

距离峰顶还有三天路程，想来，他可以在西瓜熟之前赶回去了。

他浑身插着剑，在风雨中孑然一身独行，血迹渗满了白茫茫的雪地。

紧身的黑衣，刺眼的鲜红，纯净的纯白。

眼中隐约有血丝，闭上眼睛，堪堪稳住心神。

第一日，他产生了幻觉，幻觉回到了五岁时候的初见，他满身伤口，被程衔云救下，放在怪石涯下的山洞里，他永远忘不掉他灰扑扑的脚，明明没有穿鞋，身上也散发着贫苦，可眼底的良善怎么也遮盖不住。

他那时候刚刚学会杀人，被敌人反追，浑身是血，身上没有一处能看，但是程衔云不介意，他明明容貌尽毁，他还是每日都来山洞里照顾他，直到他稍微好转，他就立刻离开了。

那是齐宵第一次明白，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建立，也不一定非要是利用与杀戮。

他一直记得他的善良，他想再见他，他总不能变的面目全非吧，所以他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幻境不断变幻着，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他穿着道山上新发的弟子服，他还记得那是件蓝色的衣袍，他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浅浅的流水之中，发丝随着水轻轻漂浮，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成长后的程衔云，他真的很美很美，流水带着无数红色的大丽花，花漂流到了他的额发之间竟也自觉的别在耳边，清澈的溪水里，他乌黑的发，白净的脸颊和那些红的惊艳的花毫无违和。

他被程衔云强迫的时候曾想过他会怪他，试图将他推开，奈何走火入魔后的他比他的功夫还要厉害，他根本抵不过他，只能任由他在他身上驰骋。

他明明什么都不会，动作却又急又快，撕咬着他的唇瓣。

从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他已经记不清接了多少任务，他只知道，只有自己够强，才能护他，只有杀红了眼，才可以有机会再次见到他，获得自由。

新伤堆叠旧伤，都是家常便饭。

他早已不知安稳的日子是什么感觉了，可他知道，他还等着他，也许他曾无数次想过自戕，可因为他，这么多年的折磨竟然也能熬过来了。

他身上的刀剑掉落了，但痛感还在，为了不继续沉溺在回忆的幻觉里，他拿出手中的剑，在手腕处放血。

他一直是个狠人，这十几年命悬一线的次数不少，他能成为第一杀手，除了天赋异禀，还因为他疯，他将这种爱意炼化成了一种执念。

一次任务，断了五根肋骨，他一声没吭。

他又想起那个星夜，其实他虽是算计了他，倒也不是全无把握，若是他不喜欢他，他断然舍不得那样对他，那次不如说，是他给他们亲手设下了更进一步的台阶，方便彼此走下去。

之前循序渐进的相处里，他在程衔云的眼里看见过喜欢，那种眼神，他无数次在自己面对镜子里的人时见过，也许程衔云自己都不知道，但在星夜之前，他就发觉了他的喜欢。

一天天日常的相处，一次又一次的陪伴出摊卖豆花，程衔云早就动心了，也许在某个平常的夕阳西下，他的手背轻蹭过程衔云的衣袖时，也许在程衔云沐浴的时候他误打误撞看见他他面露羞涩时。

齐宵有时在想，他该如何与他相处，他能感觉到程衔云并不是他表现出的那么弱小，他在他那里绝对讨不到什么便宜，他只是擅长轻飘飘的言语，在笑声中解决一切，他虽纯情，适应能力却强，若是日后继续相处下去，谁吃亏也不一定了。

他闭上眼睛，一边感受着风雪刺骨和身体上极度的疼痛，一边想念着他，若是……他来做第一杀手，又是什么样子？他会在谈笑间将刀刺进他人心脏吗？还是会顶着他那张丝绸般嫩滑的脸蛋杀人于无形？

至少他的刀已经进了自己的心脏，他有时觉得，程衔云一定修习了什么魅惑之术，否则他怎么会这么痴狂的甘之如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明明千疮百孔，却还惦记着吃他那一口西瓜，真是想的要命。

意识越来越弱了，他倒在雪地里，喃喃道：“春秋十几载，屠尽天下恶人，唯不愿，负君心。”

瞳孔里还映着鬓边别着大丽花的清丽蓝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