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还想说什么,陈侍郎出声道:“好,你去安排吧,只是莫要惊扰了你祖母。”
陈征:“是,孩儿知道。”
孙宜婉悄悄地拽了拽孙氏的衣袖,眼神惶然。
孙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沉住气,她这时才明白为何陈征会把他们请过来,原来是怕她阻拦搜查,难道他早就知道此事是孙宜婉所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家丁带回了一个纸包:“这是在表小姐房中搜到的,看着倒像是些草药。”
若不是孙氏拉着,孙宜婉差点滑倒在地。
孙氏呵斥道:“大胆!表小姐的闺房你们也敢进?”
陈征:“既然要搜,自然要搜得彻底,还请母亲与婉表妹见谅。”
孙氏看向陈侍郎:“老爷你看……”
“行了,”陈侍郎打断她,“如何分辨这是不是断肠草呢?”
姜致:“民女对草药略有所知,此药晒干后呈棕褐色,藤蔓状,又有几分类似根茎。”
“你一个稳婆懂得些什么,”孙氏瞪着姜致道,“那么多郎中们都说她这是月子病,你敢说那些郎中还比不过你一个稳婆?我看分明是你当初替她接生出了岔子,才致使她得了这么重的病,怕传出去坏了你的生意,才来此胡言乱语!”
孙宜婉也反应过来,打起精神道:“对,你就是在贼喊捉贼!”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老爷夫人,杜郎中到了。”
姜致抬眼望去,进来的却是杜老郎中,并非杜若。
“我早就料到会如此,所以早早派人去请了杜郎中过来,”陈征将纸包递给杜郎中,“还请郎中看一下这是什么。”
杜郎中打开细看了两眼便道:“此乃断肠草,外用有散瘀止痛之效,却万万不可口服。”
孙宜婉闻之眼睛一亮:“没错,我就是用它来止痛的,我前些日子扭到了脚,所以用它煎了水泡脚。”
陈征刚要开口,姜致走到青梅跟前道:“你可知道谋害主子是什么罪过吗?”
陈征心领神会:“按我大邺律例,奴才谋害主子需受凌迟或车裂之刑,青梅投毒人赃并获,送去府衙!”
青梅骇然失色,大叫道:“奴婢冤枉!是表小姐给了奴婢十两银子让奴婢给少夫人下毒的,表小姨救命啊!”
孙宜婉一脚踹到青梅后背,怒声道:“你这个贱婢!居然敢诬陷我,真是疯狗乱咬人!”
姜致拦住她道:“她是不是乱咬孙姑娘心里清楚,而且当日少夫人早产也是拜孙姑娘所赐,大家若是不信,可以请少夫人与她对质。”
她给小翠递了个眼神,小翠点点头,悄悄地回了房。
孙宜婉冷笑道:“真好笑,我与她对质?只怕她如今连话也……你——你怎么……”她看着从房里走出来的吕氏,如同见鬼:“怎么回事?你已经服了二十多天的毒药,怎么可能还——”
她惊觉失言,赶紧住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真的是婉表妹,祖母寿宴那日你说怪我占了你少夫人的位子,没想到这么快便对我下了毒手,没想到我还没死是吧?那是因为姜姑娘为我找了郎中,换了你的毒药汤。”
吕氏卧床多日,乍一站起来头重脚轻,在小翠的搀扶下才堪堪稳住身形,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后也有些喘不过气。
两人对话令众人哗然。
“这些都是真的?你可知情?”陈侍郎厉声问孙氏道。
孙氏难掩慌乱:“我真的不知情,我只知她一直爱慕征儿,却不想她居然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没错,是我做的,”孙宜婉见事已败露,也不再隐瞒,她看着陈侍郎道:“当初若不是姑丈非要表哥娶她这个破落户之女,我就可以嫁给他,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即使我不娶她,也不会娶你,我对你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只当你是妹妹而已。”陈征脸上看不出是悲悯还是愤怒,亦或二者兼有。
“不可能,不可能!你对我那么好,还经常给我送东西,而且你从前明明说过喜欢我的……你说过……我九岁那年,你说过以后会娶我……”孙宜婉喊叫声里带着哭腔。
“童言稚语,岂能当真?”陈征一想到娘子受的苦都是因自己而起,痛心疾首。
“将她二人押往府衙,听凭发落。”陈侍郎不想再看这场闹剧,迈步就要离开,却被孙氏一把拉住。
“老爷,万万不可啊,婉儿她还没定亲,若去了那种地方名声就完了。”
陈侍郎推开她:“你现在还在担心她的名声?你该担心的是她还能不能回来。”
“所以才更加不可啊老爷!我兄长乃从三品的朝中大员,侄儿也在礼部为官,更别提我父亲曾是礼部尚书,朝中人脉颇广,若知婉儿被我们送去府衙,岂会善罢甘休?老爷可要三思啊!”
陈侍郎停下了脚步。
孙氏瞪孙宜婉一眼:“还不快过来跟你姑丈请罪!”
孙宜婉过来顺势跪在陈侍郎面前:“是婉儿莽撞了,求姑丈原谅。”
姜致见情形不对,出言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还望陈侍郎能秉公灭私,将恶人绳之于法。”
孙氏厉色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还望姜姑娘莫要参言。”
陈侍郎看了一眼吕氏,又看向陈征,问他道:“你以为该如何?”
“可是娘子差一点就没命了,我不能……”陈征面上皆是悲戚之色。
陈侍郎沉默了一瞬道:“为父的意思是,既然娴儿并无大恙,不如就大事化小。”
陈征犹疑着看向吕氏,表情复杂:“我全听娘子的。”
吕氏的神情黯淡下去,她眼中似有泪光,静静地打量着院里的每个人,最后目光停在了陈征的脸上:“我没事,一切都依父亲与夫君的。”
许是站得久了,她身子虚晃几欲跌倒。
姜致忙上前帮小翠扶住她,急声道:“少夫人,您可要想好了,您被下毒日久,已入脏腑,以后也不可能完全复原的,真打算就这样放过恶人吗?”
吕氏的泪终于滚滚滑落,滴在姜致的手上,但仍咬着牙关道:“父亲与夫君都待我极好,我不能害了他们。”
姜致痛心扼腕却又无可奈何。
天边乌云低垂,遮住了残阳。
“还不快去给你表嫂磕头认错。”孙氏提醒孙宜婉。
孙宜婉转头跪在吕氏跟前,连连叩头:“是婉儿错了,婉儿糊涂,谢表嫂大人大量,放婉儿一条生路!”
姜致却看得分明,她眼中有奸计得逞的隐隐笑意。
“青梅谋害主子,其心可诛,拉出去发卖,孙姑娘,你也回去吧,老夫不希望以后在府中再见到你。”
陈侍郎说罢便离开了。
“姑丈……”孙宜婉还想说什么,被孙氏用力拽了一把。
“老爷,饶命啊!奴婢愿把那十两银子交出来,奴婢真的冤枉啊!”
姜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陈府。
她想不明白,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乌云渐渐聚集,将黄昏提前变成了黑夜。
一道闪电如白练般划破天际,随后便是闷雷滚滚,震耳欲聋,呼啸而至的狂风将落叶卷起丢在空中,夹杂着雨点飘落下来。
路上行人都在或匆匆赶路,或寻地方避雨。
冰凉的秋雨砸在姜致的脸上,她木然地伸出手,看雨滴在手心迸出水花。
雨不知为何忽地停了,一个声音悠悠在她耳边响起:“好玩吗?”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邱锦替自己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多谢。”她呆滞出声。
“不必客气,我也是刚好从此路过,陈府的事怎么样了?”
提及此,姜致压抑不住的愤慨与悲凉倾泄而出,声音里带了哽咽:“下毒之人找到了,正是孙宜婉,但孙家势大,陈家父子放弃了报官,只发卖了一个参与其中的丫鬟……
人证物证俱全却让她逍遥法外,为什么?就因为陈少夫人的娘家家势低微?
为什么不能惩治恶人?为什么对恶人的处罚那样轻?他们毁掉的可是别人的一生……”
姜致的泪如雨般落下,这是她穿来这里后第一次哭,她不知道自己哭的究竟是陈少夫人,还是李迎儿。
邱锦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只递了帕子给她。
她的发丝混着雨水贴在额间,眼眶通红,如鸦羽般的长睫忽闪之间有大颗晶莹的泪珠奔涌而出,有一颗滑到秀气的鼻尖,晶莹剔透,我见犹怜。
哭了一会儿后姜致感觉好受了些,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个男子面前痛哭流涕似乎不太合适,她不太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不知该说点什么化解这个略显尴尬的局面。
“哭够了吗?”邱锦终于出声道。
“嗯。”姜致低着头。
“那回去吧。”
两个人在伞下并排而行。
雨落在伞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风裹胁着雨丝钻进伞下,带来阵阵凉意,姜致下意识地往里靠了靠,与邱锦贴得近了些,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姜致在这漫天的风雨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她不由得转头看过去,却发现邱锦也正看向她。
他的双眸亮如星子,静静地凝视着她,眉宇之间光华流转。
姜致的心底仿佛被什么触动,泛起一丝涟漪,她慌忙别开眼道:“我们快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邱锦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一抹笑意:“好。”
两人回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
姜致一进屋门,便撞上姜婆心疼又嗔怪的眼神:“怎么又回来这么晚?看天色不对就早点回家啊,淋湿没有?”
“只淋到一点点,刚好遇到邱公子,蹭他的伞回来的。”姜致用帕子擦了擦头发,就去找衣服来换。
姜婆跟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念道:“让我说你是不是傻?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刚好的事,今日邱公子休沐,从庙会回来后就一直呆在房里,见天边起了乌云才带着伞出了门,他有什么急事非要等下了雨才去办?”
姜致翻衣服的手停下来,愣怔着问道:“他是特意去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