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宁醒来时,已经将近晌午。
身旁已空无一人,只余下微皱的床单,星星点点血迹,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沈今生应该刚走不久。
过了一会儿,视线稍微清晰一些,坐起身来,她只觉得腰酸背痛,下床时腿脚有些发软,索性就坐在床边缓着。
她回想起昨晚,想着沈今生应该也是累的,毕竟昨晚……
毕竟昨晚几乎没停过。
沈今生实在是很会拿捏她,知道她吃哪一招。
稍微一撩,她就忍不住往沈今生怀里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地索取。
又凶又狠,又急又烈。
她太喜欢沈今生这种冷静自持的态度了。
以至于到后半夜,她几乎是神智游离地,喊着“今生”。
确实……有些厉害。
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放纵自己,否则沈今生在房事上又占了她的上风。
等缓得差不多了。
萧宁便叫人来服侍自己洗漱。
漱完口,她拿起巾子擦脸,问:“沈今生呢?”
侍女答:“方才沈郎君与阿商姐姐出门,吩咐奴婢们不必等候,看方向应该是去城南的小吃街。”
萧宁没作声,继续擦脸。
阿商是她的贴身侍女,跟着她近十年,什么都懂,她在外头寻花问柳时,阿商就在她身侧守着,事无巨细都替她想周全。
沈今生居然和阿商搅和到一块去了。
沈今生惯会搂姑娘,即便是零碎星点儿也能被她搂成一堆烂泥,更何况是阿商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姑娘。
但想着沈今生应当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阿商是她的贴身侍女,沈今生再怎么也得掂量着。
况且阿商也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不会做出什么不知廉耻的事。
萧宁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坐在铜镜前,拿起眉笔,略微蹙眉,道:“今日我歇在竹院,晚膳准备清淡些。”
竹院是王府里的一处居所,屋子不大,但胜在紧挨她的院子,是沈今生歇息的地方。
沈今生喜静,院子里种满了翠竹,风一吹沙沙作响,夜里也凉爽。
偶尔沈今生也会留宿,但沈今生是个爱粘人的,即便是留宿竹院,隔不了几日便又要来她这。
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沈今生是她的人,疼她爱她,让沈今生占些便宜又怎么了。
描完眉,又上了点胭脂,胭脂是桃花色的,上完胭脂,整个妆容便显得柔和了些。
上妆完,挑了一支翡翠桃花簪,色泽莹润,配着桃花胭脂,十分相称,再换上紧身的红色罗裙,踩上白色绒缎做的绣鞋,才算收拾完。
她对着铜镜看了会儿,抬手整理领口,待满意后,低声吩咐:“晚膳前,把沈今生叫回来。”
侍女应下,安静地退出房间。
——
出门一炷香的时间。
沈今生已经出了一身薄汗,这夏日炎炎,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空气里都弥漫着汗臭味,即便她耐着性子,也难免有些焦躁。
她有些后悔。
若不是阿商说萧宁喜欢吃城南的糕点,想着来这边买些回去,她才不会来这么热闹的地方。
她喜欢宅在府里,没事研究些诗词歌赋,寻些稀罕的玩意儿讨萧宁欢心。
上次买米酒也是。
像这样人挤人的场合,她是极不喜的。
阿商是个心思通透的姑娘,一眼便看出她的心思,笑嘻嘻地道:“沈郎君怕是后悔了,不过沈郎君既然答应我,今日就委屈沈郎君了。”
沈今生一脸黑线,无语地道:“拿我当苦力。”
阿商笑得更欢:“沈郎君这话可是冤枉死我了,你是心甘情愿的,谁叫你喜欢夫人呢。”
阿商自小就是个胆大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玩笑都敢开。
沈今生反驳道:“我怎么喜欢她了?”
阿商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这还不明显吗?你天天跟在夫人身后头,跟个跟屁虫似的,天天要见着夫人,一日不见就浑身抓痒,夜里还要与夫人同眠,昨晚还把夫人折腾得早晌才睡。”
说到此处,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咂咂嘴,目光有些暧昧地看向沈今生,紧接着补上一句,“沈郎君,夫人她……她身子骨弱,你可得轻些啊。”
沈今生面色一僵,耳朵有些泛红。
她轻咳一声,“行了,别贫了,去那边瞧瞧,夫人爱吃哪些糕点。”
阿商“是”了一声。
二人边走边聊,又逗了几句嘴,正走着,忽然一双手从沈今生背后狠狠一推。
沈今生被人推了个趔趄,“哎哟”一声,好在阿商反应快,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站稳时,她下意识整理衣衫,扭头欲骂,却撞进一双杏眼里。
怎么……
又是萧欢颜。
穿着素衣,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手紧紧攥着,长而微卷的睫毛下,双眸微微眯着,似乎隐着些许寒光,她身边的侍女打着伞,一脸怒容,似要寻个由头把沈今生打一顿。
萧欢颜冷笑一声,讽刺道:“还真是阴魂不散,到哪里都能瞧见你。”
沈今生原本就嫌萧欢颜碍眼,见她出言不逊,更是厌恶,反讽道:“二小姐这是什么话,这大街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旁人还得围着你?”
“夫人喜欢城南的糕点,我自愿来买,可不是阴魂不散。
“倒是二小姐,这么热的天出来,是为了游街吗?”
话虽不露骨,但嘲讽之意明显。
萧欢颜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像是要滴血,她身边的侍女更是怒火中烧,往前一步,说道:“我家二小姐可是将军府的千金,你这种吃女人饭的腌臜货色,胆敢出言不逊,你可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要告诉老爷,定要你的脑袋。”
此时人多,看着热闹,侍女的嘴也没个把门的,字字珠玑,看似寻常的语气,却讥讽得沈今生无地自容。
周围人议论纷纷,众人目光如炬,或同情,或嘲讽,无一不是看着沈今生。
沈今生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衣服站在人群里,供大家检视评头论足,她一口气憋在胸腔,不上不下,气到发抖,若是平常,她定要骂回去,可今日身上担着事,不可再跟萧欢颜计较。
她扭头就走。
萧欢颜不依不饶,“沈今生,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腌臜货色配不上我姐姐,你趁早放手,别自取其辱。”
沈今生停下脚步,似是想到了什么,生生忍住即将爆发的情绪,欺身靠近萧欢颜,与此同时,她一只手摁在了萧欢颜的肩膀上,眸色几经转换,幽幽叹息,“先前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巧,次次都能碰到你,偏偏你都没什么好心思,你是不是……在暗中跟着我?或者在我身边安插眼线,随时向你汇报我的行踪呢?”
“萧欢颜,我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你给我听好了,我对你是厌恶至极,你就算把眼睛盯在我身上,也毫无用处,你终究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沈今生的确惯会揣摩人心,萧欢颜不是她的对手,短短几番交手,便试探出了虚实。
她很清楚,萧欢颜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萧欢颜想要的,无非是萧宁,可她想要扳倒玉衡,无异于痴人说梦。
与其像无头苍蝇一般,不如从沈今生这里下手,她早就派了侍女暗中调查,也派了人盯着沈今生,沈今生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当得知沈今生的身份后。
她想,萧宁是能接受女人的,并非古板的墨守成规之人。
那么,她也可以。
萧欢颜目光闪烁,手不自觉地往下滑,眼底慌乱一片,事到如今,再瞒下去,也无必要,她倏地抬头,对上沈今生的眸,一字一句道:“是,我是盯着你,你若是想活命,便离开她。”
沈今生喉头哽住,指尖发颤,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死死地盯住萧欢颜,想从她那双杏眼里找到一丝心虚,一丝胆怯,一丝动摇。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萧欢颜无比坚定,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决心。
她忽然发笑,一只手仍旧搭在萧欢颜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道:“二小姐……心思也太可怕了,你们可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先不说血缘亲浓,单是父母那关便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你为何……非要自讨没趣呢?”
“我若是走了,把萧宁让给你,萧将军能同意?世人又能同意?你姐姐又能同意?真是让我好好见识了,你的一片痴心,是喜欢得有些畸形。”
是啊,同为女子,又血脉相连,天下人如何看待?
可萧欢颜不甘心。
她对萧宁的喜欢,是从一开始便有的。
萧宁总说,她不够端庄,不够温柔,不像个女子。
她便学着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温婉。
萧宁喜欢听话的,她便变得听话。
萧宁喜欢有才学的,她从小背诗,直到此刻,也没忘。
萧宁说喜欢活泼的,她便学着怎么活泼,怎么古灵精怪。
可萧宁却喜欢沈今生。
那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吻萧宁的人。
那个半夜爬上萧宁床榻的人。
这些,她都做不来。
萧欢颜恨恨咬牙,挤出一句:“那若是萧宁自己愿意呢?”
沈今生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冷若寒冰,如刀锋一般,“那自然最好,不过现在,她还不愿意。”
心底的弦,在此刻断了,萧欢颜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抬起来的,是怎么扬起来的,直到她重重地打了沈今生一巴掌。
这一巴掌,她是用尽了力气的,沈今生脸上很快就浮起五道指印,嘴角淌出血来。
萧欢颜胸口剧烈起伏着,手腕还在微微发颤,可看着沈今生的目光,已经彻底变得狠戾,“沈今生,你会后悔的。”
说完,她拂袖而去。
周围响起抽气声。
“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沈今生被打偏了头,也不恼,摸了摸自己的脸,修长苍白的手擦去唇角的红。
她笑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