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台 第38章 新元发轫（一）

窗花剪纸一枚新红绽放，廊庑下搭凳张灯的宫人来回穿梭，隅角的紫荆树，积雪饰枝桠，被换着样式结红绳，寒风毣毣，托起一团含羞的花瓣像女孩垂髻盘发的后勺夹的紫云滚珠。

肉手握的梳篦有条不紊地为铜鉴中的淑颜收紧碎发，“公主简直乃是大梁第一美人，公主及笄后奴婢要给您簪世间最华丽的花钿步摇。”

身前的人笑得肩一倾：“金桃。”

“你好傻。”

“公主！”

萧徽柔取她手中的东西放奁上，转身站起：“你这双巧手梳得最妙，但再妆点下去，母后就该等急了。”

乐寿殿雪簌簌，枝头声絮絮，门前饱满如柿的红灯笼摇曳曳，像是被正院的噼里啪啦给荡起。

听得一阵心烦，奇怪的是声音同她们靠近的地方越来越小。

梁皇后牵着萧徽柔往屋里走，堵门的侍女忙示礼道：“太后和各宫娘娘尚在梅亭。”

萧徽柔扭头看她脸色，意味不明，突然小手被按得生疼，她忍着哼唧一声低下头去。

梅亭是先帝题的字，一座用梅树围成的园囿，中间搭了台一面靠墙三面环空，四柱八角的百米长亭，亭内天花板绘金睛麒麟，意在吉祥。

“谁比得过萱儿啊！”

“皇后娘娘到！”

满院的目光粘了上来，谈笑声凝成一滞，堂中端坐的老妇人边站了个惕态婀娜的女人，先是一笑，好不明媚，向前作以三分礼，矫揉的尖起嗓子道：“臣妾给娘娘请安。”

带的座上其她神情各异的人纷纷起身躯膝。

萧徽柔已经记不清前世她是如何应付这场宫宴。

哪知来的道力把她推了出去，向前踉跄三步，她下意识回头，看到张泰然自若的脸，冰冷地瞟过一眼，她深吸口气，掠经数人，对着正中那位肃手叩额道：“孙女给皇祖母请安。”

梁皇后的声音紧跟着落下，一句冷嘲热讽刹时响起：

“公主安问的，天都不早了。萱儿都敬过了叹茶，哦哟，还没等娘娘您来嘿。”

岁除各宫妃嫔携皇孙到乐寿殿用午膳，并未行文说早辰几时到，梁皇后带她择定平日里请安的卯时七刻，只是没料被摆一道。

“起来吧。”圈椅上大袖绛紫的妇人慈眉凤目，五官深邃，不难想像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模样。

这便是当今太后龚婉，前散骑常侍龚汰之女，其父官班十三，她十四岁入宫封为淑媛，因容貌美丽，通晓经学，册立皇后，但并非当今圣上萧珩的生母，三皇子萧晖玉才是她嫡出的儿子。

萧徽柔退到梁后旁，嬉语玩笑重新预热间，她却湿了湿嘴皮：“宁嫔娘娘刚请的安，也不是时候。”

将刚才的气氛横扫回冰点。

甫音刚落，单令蓓笑僵了脸，萧徽柔心中暗暗哂笑，侧仰过头：“母后我去找弟弟妹妹们玩。”

说罢倾身向龚婉又是一拜，“皇祖母万安！”

她何时变这样了？梁后阴晦地看她没心没肺似的跑进雪地。乍一转眼，听了声嗔笑，单令蓓指桑骂槐的道：“公主倒会懂规矩。”

“毕竟还是个孩子。”太后侧座粉妆玫裙，眼神温婉可亲的人轻声接话，其她人神态可卑，谨小慎微地观着色，管着嘴，只听段徵衣侧目又补充道，“今日岁除莫扫了太后的兴。”

满亭子乌烟瘴气上面的人闻着的确闹心，她也没存心要让皇后下不来台，随即开口：“你也别站着了，坐吧。”

“是。”梁皇后坐到首排左边的空位上，朝对面之人回以淡笑。

倚站的人没讨到甜头，捶起老祖宗的肩，没根没尾的嘚啵道：“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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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阔，缕缕冷香，梅蕊散下的嬉闹犹在耳畔，穿新衣红裳的小人儿像团无休无止的火扎成堆。

“皇姐！”

没来及躲，霎那萧徽柔衣襟爆出花，冷气扑鼻，她剜了眼扔雪球的人，留头分绡捎红缎，两眼如鱼黑溜溜，肚似地瓜鼓胀胀，脚丫一踹，又是一球！

这次砸的脑门，“公主！”金桃发现不对，冲到她前面张开臂挡，东西南北，大都是比她还小的弟妹，不知对错，毫无判断，以为打耍，学着起头的人来围攻她。

而始作俑者与她同岁但差几月的萧萱儿，据悉出生时殿内突显红光，太常占卜说二公主命带福气，不过晚年恐困于忧郁，梁帝故赐字为“萱”，释忘忧之草。

但萧徽柔看，皇妹活的好生趣味，她随即蹲地光手捏出个半型就朝对面还了回去，一气呵成，不容反击，接着再中一球。

“皇兄！”萧徽柔手冻的红里透紫，使劲浑身解数，“还有你！”

萧禅抱头：“我可没扔你啊！”他站边老老实实，自以为无辜受害，急怒了腿，蹬出雪花星子。

“打的就是你！”萧徽柔撸了撸袖，心里瞋睪道，我叫你焚书！不听劝诫！一意孤行！那么多典籍！知不知道后人怎么骂你的！

“我好累啊。”她真弱不禁风，摇摇欲坠似的，鼻子里喷热气，“不玩了金桃，不玩了。”

小屁孩们折服，不敢再招惹她，刚才那六亲不认的疯劲，吓跑几个，“皇姐，你是不是病得不轻，烧坏了脑子！”

“怎么都觉得我有病，皇姐我病是挺多，但是治你，没毛病！”

她话味重连金桃也唬得目瞪口呆，她家公主何时变了性子！

“我们回去吧。”

“啊！？”

“就说我病了，反正我经常生病，随便挑一个时令的，”萧徽柔撒腿走的干脆，“嬷嬷呢？我们回长乐宫。”

金桃紧追：“这样真的可行？”她扭扭捏捏还是觉得不妥当，哪怕梁皇后没责备下来，万一其她娘娘询问，再加刚才那出，打的也都是别宫的皇子公主，恐怕有的她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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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后房，红窗槛黄纸亮，蒸笼里冒出的白烟弥漫夹浓香，还没进门就到嗅味的二人，肚子咕噜垂涎三尺。

“嬷嬷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

辨出声色的人惊诧：“公主你怎么回来了？”四方木桌靠外圈围着的人纷纷冒头行礼。

“你们在包饺子？”萧徽柔凑拢一看，擀面杖，箕子，面粉，肉馅混杂一桌，另一边架子撑的盖帘上放置了半边的块状。

就不知道为什么，萧徽柔注意到他们脸上闪过丝迷惑，嬷嬷道：“什么饺子，我们包的馄饨。”

哦，她忘了，南北朝饺子叫馄饨。

“夜里熬年，当晚点吃。”

萧徽柔伸手，挤进他们中间：“我和你们一起。”

“公主！”又怎么了，萧徽柔眉还没皱下，手就被拎了起来，众人围观，红的像要破血，肿的瘆人，个个龇牙咧嘴，嬷嬷捂进掌心拼命地搓，似要钻木取火，“没事，”萧徽柔情绪低了下来，“没关系的嬷嬷。”

她上辈子就是太娇生惯养了些，当然少不了嬷嬷她们对她的细心呵护。

萧徽柔一点点一点点将两手抽回来，好像还挺有效，至少没那么肿了，就是血红，她一笑带过，“哎呀，嬷嬷！”

嬷嬷撇嘴，闷声低头压着面皮，又重又沉，萧徽柔时不时瞅她两眼，还把自己手里包的饺子递给她看。

“公主你包的这是个什么？”金桃看对眼，拿起她放进竹帘里一边格格不入的饺子。

“它叫金元宝，”萧徽柔把手头正好捏出型的这个新鲜货给他们显摆道，“厉害吧！”

“厉害，厉害。”都是夸她的，虽然以前也听过不少，但今儿的鲜有小小优越。

大家重点没再放她身上，可午时宫里没想到她会回来，后房配的粗茶淡饭，萧徽柔看破前边面露为难的庖厨道：“没关系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用拘束。”

后房很大，七个排间，到点了长乐宫里的下人陆陆续续进来吃堂食，登时乌泱泱，萧徽柔躲在角落里单独跟刚才包饺子的人组一桌，无人注意她。

“宫里近几日都热闹，各娘娘在仁寿宫，陛下在朝宴大臣，轮空地儿当差的姐妹好歇息。”

“不见得……到处的活……主宫累，我们这些个……明儿元日进宫的……”

嬷嬷脸色渐变猪肝，萧徽柔光顾听她们讲话去了，一大一小抑扬顿挫，惘然不知自己手和碗正被狠狠盯着。

“算什么……，东斋偏房关的那位，三天两头膳房扣吃食，活的还不如咱们。”

东斋偏房？

住的不是元旻吗。

“公——主——”

“啊？”萧徽柔思绪拽回，看嬷嬷不屑的眼神落下的角度，她连忙低头扒饭，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

夜里深宫仿若误闯入橘海，回廊蜿蜒明朗，邃阁黄昏亮。

果不其然，萧徽柔被罚跪在显阳殿的寮檐下，雪地里纷杳的脚印，只剩她走来的那条痕迹，彼时整个长乐宫比往年都要静谧。

更夫幽幽敲响子时的钟头。

喧嚣似在悄然预备，等待燃放。

她已在此跪了五个时辰，密长的睫毛上凝结了层薄薄的霜。

风一刮，树林疏落的光斑，她的心就像台阶下那个人脚踩的片雪地，倏地熔出一个烫洞。

门缝里滑进缕影，摸着灯笼左右照了照：“公子？……您在这。”悬着的心算掉了下来，整个宫中都难再找出这么冷清的地，黑灯瞎火的。

蹲坐阶上的元旻借光也看清了来的小太监，他瞧着伸进眼底的陶碗，抬眸而对。

“给你就拿着吃吧。”小太监蹙眉见他怀里抱猫，硬塞不得只好往旁一放，完事走人。

猫支棱出头，元旻搁下它拿起碗，只觉捂得手热，爆竹訇然中开，萧索的天空炸响缤纷的火光，班驳在墙上，他看清了碗里煮熟的像扁舟，像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云霄一念间的绽放，一瞬间的落幕。

而显阳殿前，有人披雪长跽，仰望檐外花千树。

“新年快乐。”

①熬年：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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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旻：我好可怜

萧徽柔：呃……

作者：感觉大家好信任我（拍脸^∧^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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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新元发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