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台 第35章 洛阳

“啪！”

茅棚下的醒木一拍。

“今儿的故事理该到此，”刁着羊胡，衣槛瘦弱的说书人摇着破烂扇，哗得一开，摇转發字，拿捏着火候笑道，“但还没完。”

“主角都死了。”反调之声如丛林雀起，“你还讲什名堂。”

说书人的扇指到了年轻人的脑门眼，醒木再拍，喟然太息：“嘿，此言差矣，褚先生所作《探春台》最后其实留了三首调子，世人皆闻前二却不知遗阙的老三。”

一大茬车轱辘话接来：“前二都把思皇后和景宗的故事唱完了，这第三首自来争议大，恐图博君一乐，根本就不存在。”

“是啊，是啊。”

“刊印的书后都只有《长恨》《别情》两曲，哪来第三曲之说。”

众人纷纷捧哏。

“行。”说书人斗鸡似的眼朝前一瞪，撂挑子道：“欲知后事曲，下回再无音！”

“散了散了。”

语闭他伸出槲皮手往屉子里三下五除二乱摸，挥袖走人，像把世人抛却脑后。

“咦……没劲儿。”

说书人灰衫肘里夹着本旧书，面上露出的页只有一半，中间肉眼可见条火烧痕，黑灰色泛黄的边缘上隐藏了两字，再眨眼他洋洋得意地走进了人满为患的街道。

细节在密集的身影中放大：

——《重歌》

唔得一声，底气十足：“你们的书没有，老夫的正书可有！”

人已经不知去了哪。

-

二零二四年八月二十二日。

这天是处暑。

舞台顶部倾泻的星子如夕阳的光线，红裙的女子急缓地跑向前吐露呼吸，她一回头，最后一幕娓娓拉开。

台下的观众骤然放大双眸，照亮了身前的灰暗。

遍地红叶如波动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平铺成皎洁的雪地恰如初霁，起舞蹁跹渐渐似刚才消失的红叶般滑落倒在了黑衣男子的怀中。

数秒凝息，剧院灯光打亮，倾刻掌声雷动。

“太美了——”

台上正到演员谢幕环节，萧徽柔的目光聚在了前排女舞者的服装上：“为什么会是红裙子呢？”

临座中长发的女生眉飞色舞道：“为什么不可以是红裙子呢？一般小说大结局女主都穿的颜色艳丽然后结束自己的一生，那多么悲剧！”

“最好凤冠霞帔，拔剑自刎。”她以空气为剑架在自己的颈上，脑子一转，“啊！死了。”

“然后我这种的，”她换了个姿势，手背擦眼略为狰狞，“就哭，啊啊啊……”

旁边的人忍不了点：“金燕纾下一场你去演吧。”

“正有此意！”她一本正经拍着身上的肉，秒变丧脸，“没人家的软骨头，跳不出来。”

洛城歌剧院门口陆陆续续有人从里面出来，萧徽柔和金燕纾夹在中间艰难地挤向旁边空地，未留意间擦过了一块长形宣传海报——数位舞者各饰其角，面上“探春台”白色的艺术字张扬醒目。

“明天我们就回宁城了，”金燕纾头低着，话直怼手机，“想想怎么珍惜一下今晚的时光？”

“你有什么计划？”

萧徽柔余光瞟到她花里胡哨的屏幕。

一双亮眼骤然抬起，手连屏幕伸到她眼前：“我们租两套汉服去应天门拍照吧！”

洛城大部分汉服妆造门店，化妆，服饰，拍照打卡一条龙服务全包，但人也多最好是提前预约。

“我定喽，他们家评价还不错。”金燕纾看她头点了点，哦着塞鸡蛋的嘴，“去吃饭去吃饭，我要饿死了。”

“你不是要吃饭吗？”萧徽柔被她拽着走，顶着烈日暴晒，剧院门口宽敞的地坪闲栽的几株绿荫若有若无，最后两人停在马路边。

“先打车去十字街呀，”金燕纾手速飞快，“再去隔壁洛邑古城正好订的店子就在附近，玩一会儿再去化个一两小时的妆，就晚上了，古城也出片，但还想去应天门的话，打个车十几分钟就到北门了。”

“不用夸我！”金蒸纾用她迷一样的话堵了她嘴，“像我这种旅游达人，很靠谱的！”

“……”

萧徽柔的沉默震耳欲聋。

十字街。

对称的圆柱红灯串串高悬如弧形的瀑布，更像从街头专柜里跑出来放大到天上的排排糖葫芦。

“这里白天还好，我看网上发的照片晚上好多人。”

“毕竟是个夜市，摆摊的都没出来，”萧徽柔昂首不自觉地阴眼，错落的平房间只有字和颜色尚未点亮的招牌和幌子，听见的街头摩托车发动时的轰鸣声，不禁吐嘈，“我们来错点了吧！”

“我是带你来吃小吃的吗。”金燕纾切了一声，指着前面被立牌挡住的一家门店，“那个！”

“这家店招牌主打经典，”金蒸纾滔滔不绝，“传闻是北魏末期一位娘子开的茶食铺，”见她不信，忙说，“还有记载的，你看过伊渔写的《饔飧记要》吗？”

“记载的南北朝烹饪名录？但没看过。”她怎么会不知道，大一选修的第一节公共课，专业老师给她们聊了半节伊渔的美食论。

一个在百姓沾血吃亲骨肉的朝代收录的一本关于美食的著作。

金燕纾满脸简单，像解出了高数：“就是这本书里写的，而且它的前身是家药铺，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家卖茶食的。”

边聊边走两人转脚就进了店。

迎门的服务员笑箸带她们上了二楼包房。

大厅人不多，透过栏杆萧徽柔轻轻向下瞥了眼，有张桌上摆了碗白色的雪花？

包房小巧，容二人不挤不闹，里面开着空调，萧徽柔推窗的手收回来，细腻铜质的墙壁纹理，古色古香的风格却和他们口中的历史经典早在新世纪的光辉下相去甚远。

“你点就行。”萧徽柔把菜单返回去。

金燕纾低头多画了两个勾。

菜一个接一个端上。

“这是什么？”萧徽柔看着刚才从眼前遛过的点心再次出现在视线里。

“漂亮吧，”金燕纾道，“招牌，仅此一家，清河穰。”说罢她指了指墙壁上印的黑字，“也是这家店名。”

萧徽柔上下打量，花碟里盛的八角雪花形的点心，亮银银，勺子拍在上面还会回弹两下，又软又精致。

“你尝尝，很好吃，像冰果冻一样。”

冷风一吹，入口即化，含着勺子不像在吃冰果冻，而是像会溶的冰淇淋，再看窗外树上的红飘带，燎原一线飞旋到隔街的古城。

花间铺，一家汉服工作室，萧徽柔看了眼显示频，下午四点整，再看坐沙发上翻了半天册子的金燕纾，身旁擦过来位高个子丸子头的小姐姐：“两位美女可以考虑一下唐装，晚上拍照会很出片。”

“有南北朝风格的吗？”金燕纾鹿眼凝望。

“魏晋风倒有，”小姐姐面露难为，“南北朝服饰大小众了，能选的款式少。”

“没关系。”

萧徽柔疑问：“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朝代？”

“好看呀，”金燕纾脱口而出，“而且我觉得很适合你，最好素一点。”

“难道因为我给你解说过那个时期的壁画？”萧徽柔扯着薄薄的唇角，“让你产生了滤镜？”

“也可以这么认为，毕竟我们是这么认识的。”

小姐姐再出来是带她们进去挑衣服，拖出来的落地衣架，金燕纾自己上手重新配着样式，像她以前干过这活一样。

过来了个身高体壮的男士，见她搭出的成品，夸了句：“美女也是半个行家。”

金燕纾笑着把衣服比在萧徽柔身前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翘到太平洋。

梳妆台前，金燕纾冲着镜子比了无数个表情，看着脑袋上的发包稍稍拢起。一晃眼，披着月白大袖襦，内着肉色长裙，腰系深橙红色丝绦垂挂一条玉佩的人站在对面，她头发散了下来，还没染色过的脸，以然成画。

“哇哦。”

她听到声感叹。

萧徽柔出来先看到的是金燕纾身后的那位男士，原来他是这的妆造师。

“你要看多久？”

萧徽柔对着她的脸，金燕纾两眼放光：“怎么这么适合呀，我就点点感觉，你怎么穿到我心巴上了，妈妈呀这张脸，平时素颜就逆天，化了个妆简直无敌，你去拍戏吧，拍古装片，我给你当助理！”

萧徽柔被她逗笑了，“我给你当助理，你去，不要浪费了这张嘴。”

“受不起受不起。”金燕纾下一秒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会觉得受不起。

古城如夜来点灯而被唤醒，碧瓦飞甍，更如时光倒回，又像打开无数扇穿越之门，让历史长河中流经过的朝代一一出现在同个平面。

游人摩肩接踵，金燕纾走在前面，努努嘴：“这里人太多了，不好拍。去应天门吧。”

“那里只是宽敞，人肯定也不少。”

跟拍的摄影师三十来岁，蓄着络腮胡，声音粗犷：“后面有条大街，一边檐廊一边居民楼，去的人少，只要角度到位也挺好拍的。”

蜿蜒的青石路缓缓褪去繁杂的身影，檐廊下悬着网状的灯笼，发出温黄的光线映衬前面黑夜里相临的缩小的红灯笼。

摄影师为了方便拍摄，抓着相机，不知不觉退到了两人身后。

金桃跑进檐廊底，摄影师跟了上去，她换着姿势，仰起头倚在柱边。与此同时，这条被旅客冷落的大街，只剩萧徽柔一个人在默默地往前走，发梢绑的根白带拂起，裙袂飘飘似波浪。

温黄的光照来对面的人，她穿着同她一样的衣服，她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萧徽柔，从她身边悄然擦过。

萧徽柔愣住，她停住不动，忽儿转身回眸。

“咔嚓。”

这一幕被廊檐底下的摄影师定格。

她的鹅蛋脸透过三串金网灯笼让人看不清眼。

前世篇是作者延续的朝代，现代篇自然也保留了，所以这些书和古人就只存在作者造的世界里。

（不要与现实相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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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