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儿子陆续离开后,韩义亨大概是觉得心烦气躁,强逼自己坐下来翻了好几次书,却根本看不进一点,终于在几次拍书之后,丢下书籍快步离开了。
还好他没有耽搁太久,离开得还算早,要是再晚些离开,宋景熙怕自己真的会找个柜子撞死——已经不是撞晕了。静下来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和韩时元贴得有多近,原本觉得尴尬非常,但看韩时元似乎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他也就觉得没那么尴尬了,因此尽量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断说服自己只是那只是一块普通的肉。不过,越是控制自己不去在意那处,越是不能不在意。
过了一会,终于听见韩时元低声道:“他走远了。”
这是在说韩义亨已经走远了,附近没人,他们可以终于可以安全出去了。
宋景熙心中一喜,仿佛得救般,赶紧推开柜门,正待钻出去,却听见隔壁衣柜的柜门也从内部被推开了,接着藏在里面的黑影速度极快地蹿了出来,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径直逃跑了。
宋景熙一边道:“糟了!他跑了!”一边赶紧从柜子里翻了出来,二话不说往屋外追去了。韩时元也没有犹豫,立刻跟了上去。
既然方才他们在柜中偷听的时候,黑影没有出柜,没有暴露他们的存在,那大概能说明黑影不是韩府的人,或许只是恰好逃到了韩府里而已。这次必须抓到他,绝对不能再错失抓捕的机会了。所幸此时的韩府周边已经隐藏了数批密使,只要黑影出了韩府,注意到异常动静的密使们一定会包围起来,让他插翅难飞。
追着追着,无头苍蝇般乱蹿的黑影的速度居然渐渐慢了下来,似乎是有些吃力了,居然偶尔还被空气绊到,踉跄两步后接着逃。韩时元追得很紧,宋景熙也跟得很紧,就在两人离黑影只有一步之距时,黑影忽然下蹲转了个弯,飞快朝一堵墙奔去,然后三两步上墙,翻越过了围墙。
韩时元和宋景熙在围墙根处停了下来,眼睛里都闪过胜券在握的流光——这堵墙,不就是他们方才翻进来的墙吗?天沛和天锋肯定在外面带着一批人藏着等着,黑影一出去,不就无处遁形了?
宋景熙没办法像黑影或者韩时元一样一下子跳上墙翻过去,只好又像翻进来时一样,踩在韩时元的肩膀上。翻上墙之前,他先伸出脑袋往外看了看,果然墙外天沛和天锋还有其它四五名密使慢慢聚集了过来,却没看见逃跑的黑影人。天沛和天锋等一众密使的神情有些许愕然,在宋景熙的脑袋冒出来之前,都正看着墙脚边。
宋景熙也往下看去,出乎他意料,就在墙根处,倒着一个人,看装束,就是逃跑的黑影。
他赶紧翻上墙,跳下下去,紧接着韩时元也干净利落地翻了过来。密使们围过来后,天沛先道:“这家伙!我们看见他刚跳上墙就突然晕过去了,直接掉了下来。不会是吸入了台里特制的迷药吧,效果这么好?看来天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韩时元道:“没有。天铃做的迷药还未得到台主批准使用,是他自己晕过去了。”
宋景熙忽略又多出来的一个不认识的新密使名字,赞叹道:“真是晕得太及时了。”他蹲下来将黑影推了黑影一把,将他半边身子翻了过来,看了一眼,旋即皱了皱眉,忽然惊讶一声:“嗯?!”
韩时元道:“怎么了?”
宋景熙沉声道:“这人,我见过。”
可不是见过嘛,好久之前见过的了,这张脸,就是之前那个被酒楼伙夫追债,还投了他钱袋子的男孩!他之所以将这男孩记得那样清楚,全赖男孩对他说的那句“那个人,早就跟着你了,还一直看着你”,就是因为这句话,他才更加笃定李珘和韩时元早就回来了,并且韩时元还在暗中跟踪他。所以,他对这男孩很有印象。不过么......
“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宋景熙拍拍手,对天沛和天锋道:“绑了带回台里去!”
命天沛和天锋将男孩绑回台里之后,宋景熙和韩时元继续留在原地蹲守,以防还有其他同伙。不过,天边很快便分明起来了,一夜无事。
白日,曳扇台,地牢。
地牢的门吱呀打开,日光和火把的光都照了进来,地牢里关着的朴范和几名赵家人却都呆滞地没有反应,只有金哲一个人看到光后瑟缩了一下。接着,他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走了进来,只不过这次进来的人比以往更多,多出了两个人。
天锋和天铃在前面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来,并点燃了地牢里的所有用以照明的灯火,地牢变得黄澄澄的。天沛则找了个就近的牢房,将背上被绑得结实的男孩丢了进去,这家伙依旧没醒,昏得死死的。
李珘道:“天铃,看看他怎么回事。”
天铃果断进牢房抓住男孩的手,细细诊断了一会儿,片刻后,她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即一把掀开男孩盖在肚皮上的衣服。男孩很瘦弱,肚子瘪瘪的,看起来很是营养不良,估计很少吃饱过。
天铃道:“......要是我说他是饿晕了,你们信吗?”
天沛震惊道:“什么?!饿晕了??就只是因为这个才突然晕倒的?”
天锋评价道:“饿晕之前还能撑那么久,体能和意志力皆非同小可啊。台主,如果这人不是敌人,那还挺是块料子。”
李珘道:“欣赏人才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这样,不过天锋,这人不太可能不是敌人。天铃,喂点吃食能让他醒来吗?”
天铃点头道:“可以,不过可能要等上很久了,让我来吧。”
“好,辛苦你了。”说罢,李珘便对身后两名徒弟数落道:“还不怪你们两个,追半天没追到,硬是给人累晕了,也不知道抓快点!”
韩时元:“......老师说的对。”
宋景熙正想反驳是因为不得不躲在柜子里,却突然耳朵突然红了红,还是憋着不说了。
李珘倒也没有真要责备两人的意思,嘿嘿笑了两声道:“倒也正好,上次的事不是还没结尾吗,你们俩跟我回内厅一趟。天沛天锋天铃,好好照顾着啊!”
内厅。
李珘从木架上拿出一折密报,让两人一起看。
这封密报正是从东郡发来的,上面的内容很简明,越读却越让人沉默。
密使们终于找到了赵家大夫人的踪迹,并且抓到了她。被捉住的时候,赵夫人正乘坐在往汉阳而去的驴车上。
被绑起来由密使们押送至汉阳时,她居然不断故意出言激怒密使,而且坚持不停地剧烈反抗,完全不顾在她的挣扎下已经勒进皮肉里的绳子。负责押送的密使抽出刀来让她老实点,没想到她竟然果断冲了过去,将胸口撞在刀上,企图撞刀而死。
但很不幸,她没有没有撞对地方,加上拿刀的密使及时躲避,让她没能马上咽气。密使们大惊,一边为她止血,一边问她:“你何必如此呢?你的丈夫和儿子都被黑手用这种邪物控制,那是你的骨肉,难道你就不恨吗?”
赵夫人大抵是意识到了这些抓她的人已经知道到真凶另有其人,并且真凶就是她们赵家背后的守护者,然而她却一边涌血,一边惨然地笑着说:“没有大人,就没有活下来的我。大人或许不是好人,但是谁只能对好人忠诚了?大人是我的恩人,我不会背叛大人的。”之后,无论如何相劝相逼,赵夫人只是哆嗦着嘴唇一言不发。见她暂时保住了性命,密使们便加快脚程往汉阳去,但又是很不幸——这回是对密使们来说不幸,这女人没能撑到汉阳,在路途中咽气了。
待两人放下手中的密报,李珘便道:“你们说说,这...唉!黑手究竟给这女人下了什么**汤,竟然能让她忠诚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骨肉家人也不管不顾,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被解忧草那种邪物控制摧残,难道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吗?”
韩时元声线冷冷地道:“她口中所谓的对恩人的忠诚,却要旁人拿性命来报,真是可笑,死不足惜。”
听时元这么说,李珘的眼睛黯了黯。是啊,如果没有解忧草,没有那场变故,他的妻子,还有他的一双儿女,就不会病死在流放之地上。虽说是他自己选择了被流放,而他的妻子选择了跟随他一起被流放。但如果他当时在场,他还是会质问赵家大夫人,她可以因为忠诚而让恩人凌驾于自己的家人之上,那旁人的家人呢?因为她恩人的野心,因为她恩人的恶毒而遭受痛苦的、死去的无辜之人呢,又算什么?
李珘悄悄擦了擦眼睛,道:“总之现在,我们失去了一条能找到黑手的重要线索......”
宋景熙面色凝重地道:“那我们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吗?”
李珘点头道:“有,密使们从赵家的库房里缴获了不少解忧草。主上认为,可以给地牢里的赵家人喂下解忧草,以此让他们正常起来,让他们想起一些事。毕竟我之前已经说过,在赵家家仆的眼里,赵家人的行为绝大多数时候其实与常人无异,而现在之所以会疯掉,问不出一个字,多半是因为像当年的我一样,在被软禁之后隔绝了解忧草的服用,因为戒断而导致陷入被逼疯的境况。”
“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个好方法,也一直将其作为无路可走后的最后选择。因为我们实际上对解忧草仍然一无所知,也并不清楚如何控制解忧草的服用剂量。就单纯而言,赵家人也是受害者,如若由我们再喂给赵家人解忧草,那我们也就坐在了加害者的椅子上。”
宋景熙觉得,老师这么想很正常,他很能理解,毕竟老师本身就是解忧草的最大受害者,因为解忧草而失去了一切,对同样是受害者的赵家人......难免有一丝诡异的同情。
他有些不忍道:“老师,或许赵家人也不只是单纯的受害者,有时加害者和受害者之间并不是一条分明的鸿沟,在赵家人身上,我倒觉得这界限十分模糊。他们很可能也是加害者。”
韩时元默默点了点头。
李珘深以为然地道:“景熙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还没说完呢,我想说,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我们花了二十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岂会因为一时的仁慈而不顾大局?白痴才会选择放弃......我的烟呢?我得抽口烟...时元!你又把我的烟杆子放哪儿去了!”
韩时元报了个很详细的位置后,李珘便乐滋滋地寻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