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城约韩方驰过来吃早茶,话题不知怎么就聊起这,没把大黑和他说的话告诉韩方驰,而是聊起大黑的女儿。
“大黑媳妇生了小水之后,身体就不适合生小孩,这事大家都知道。”宁景城说:“大黑总是吐槽,他妈都没催过他们,这些八辈子打不着杆的亲戚倒是死命催着再生个男孩继承酒楼。”
“有更过分的,儿子孙子也不要了,都赶着过来认大黑做爸,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了。”
“有些话说得也是真难听。”宁景城回想,都不愿意说出来,怕玷污了韩方驰的耳朵。
这是包间,就他们两人,韩方驰头上没戴什么,穿着件黑色毛衫,挽起的衣袖露出结实的手腕,白皙修长的手指扣着茶杯玩,“后面怎么着?”
宁景城一乐,“让大黑拿扫把赶出去了,跟赶小鸡一样,刚好那天过节,大黑后面跟我说过了个热闹节。”
韩方驰也跟着笑了下,“大黑活得通透。”
世俗观念的压制力算一部恐怖片。一个人来说,含糊敷衍几句就过去了,但十个百个千个,能把人压死。
“现在人都活得有压力。能躺平的也懒得在折腾,也想清楚了,自己身上没点本事给后代兜底,干脆就不要了。大黑他们爱女儿,容不下一点秽语,酒楼就是他们的底气。”宁景城爱吃虾饺,给自己夹了一个,又让韩方驰试试,放了个在他碗里,“哥,这个好吃。”
“这里的东西都很不错。”韩方驰把虾饺一口吃了,点头:“再来一个。”
宁景城把蒸笼往韩方驰面前摆,一笼有四个,宁景城吃了一个,还有两个在里边。
韩方驰嘴里的东西吃完,挑眉说:“你不吃?”
宁景城咬着筷子,“我等下一笼。”
韩方驰胸腔震动几下,发出低低的笑,“景城,有没有女孩子夸你很可爱。”
“哥,你在笑我呢。”宁景城把筷子放下,也不咬了,说:“没人说。”
韩方驰问:“真没人说?”
宁景城:“真没有。”
韩方驰说:“我刚刚有说吗?”
宁景城一怔,还真跟着想了下,“哥说了什么。”
韩方驰笑着,也不说话,又夹了个虾饺。
宁景城抓心挠肺一样,连着喝了几口茶水,反应过来了,“哥,你……这话说出来太让人害臊了,我岁数这么大了。”
“那我岁数也挺大的。”韩方驰把笼里仅剩的一个放宁景城碗里了。
“三十,不大,哥年轻着呢。”宁景城这话一点也不做假。他哥长得帅,帅气小伙。
韩方驰喝着茶,闻言,抬眼看他一眼,说:“景城二十七了。”
宁景城咬了口虾饺,点头:“嗯。”
“有想过什么时候成家吗?”韩方驰这话题就这么顺溜地开了,倒是宁景城脑子卡壳了下,看着韩方驰。
韩方驰似乎想到什么,语调微微扬高,“没想过?”
“还真没想过。”宁景城说:“哥,你别说。你一提,我才发现我都二十七了,压根就没想这事。”
韩方驰抬眼,问他:“身边异性多吗?”
宁景城思考了下,不确定道:“不多,吧。”
韩方驰学着他:“不多,吧。”
宁景城摇头:“不多。我身边就大黑还有其他几个玩得来的。哥,真不多。”
韩方驰问:“没喜欢上哪个女孩?高二那年你十六,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哥不在你身边,没见着。”
“没有。”宁景城回,“有些女孩笑得好看就多看几眼。我店里员工,我喊她小鬼,笑起来就很好看。这可跟男女间的喜欢搭不上边了,单纯就是大叔看小孩。”
“从小就有这毛病。”韩方驰低沉沉笑了,“看见笑得好看的就要跟人家做朋友。”
宁景城也笑了,说:“我这不是毛病,是识人能力。村里老人也说了,心善能从面相看出来。”
韩方驰用纸巾摁了摁嘴角,看着宁景城想要开口说话,宁景城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宁景城拿出来,发现是个陌生号码,心想应该是龙警官来问话了。
想着,他接通,顺手开了免提。
“现在在那里?”龙警官声音很沉,夹着喘气的声音,似乎在剧烈奔跑,背景音是杂乱的鸣喇叭声和拉长的尖锐警鸣声。
不好的知觉涌上心头,宁景城看了韩方驰一眼,正色道:“在酒楼,龙警官发生什么事了?”
“赶紧—”手机声中断,一道尖锐的刹车声传进来,随后是碰撞声、路人的尖叫声,以及龙跃飞爆出的一句粗口。
宁景城拧眉:“龙警官?”
“那名司机找到了。”龙跃飞声音很急促,又是一阵碰撞声,“躲酒楼里,别出来。”
说完,电话挂了。
与此同时,酒楼外发生躁动,有人在尖叫。
宁景城几乎是条件反射弹起来要往外边冲,韩方驰抓住他的手臂,拦在他身前,打开门口。
他们在二楼包厢,这一层人都是听到声了,也都好奇跑出来,趴在木制的镂空木栏往下看,顿时吓得腿软。
宁景城也是嘴张着,愣了。
一楼地上倒了几个人,一地都是血,捂着肚子捂着脖子,有个面容青涩的学生一脸痛苦恐慌地朝前伸手,试着爬走,嘴里渗出血。
慌乱的人群,是持刀无差别乱刺的司机,那副癫狂的模样让警察看了都不敢靠前。
宁景城看见龙跃飞从警车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根警棍,神色凝重,朝着司机走去。
司机已经是鱼死网破的心态了,不知道在那里躲了几天,人疯疯癫癫的,眼珠子爆满红血丝,看见龙跃飞走过来,他厉声喊停,抓起一个人挟持着。
龙跃飞脚步猛地停住,下颚绷得死死的,眉眼都是狠戾。
司机抓着人,脚步挪向门外,在所有人都没来得急反应,他扔下了人,打开停在酒楼门前还没有熄火的货车。
“跑!快跑上二楼!!”宁景城瞪大了眼睛,趴在二楼往下撕心裂肺大喊:“他要开车撞过来了!!!”
下一秒,他看见一楼拐角处,说笑着走出来的几个小姑娘。
货车已经开始横冲直撞,冲破酒楼大门,倒退着,前窗玻璃是司机带血的脸,疯疯癫癫地咬牙诅咒,手抓着挡猛地往下一拉。
宁景城只觉得眼前一黑,通往二楼的楼道很窄,且是木制楼梯,扶手雕着镂空花纹,现在挤满了慌张逃生的人,蛮力拥挤下出现了晃动,宁景城似乎已经看不见眼前的情形,推开人往下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孩子绝对不能有事,不然大黑绝对会疯掉!
“把二楼的人往包厢引,别让他们挤在走廊,发生第二次意外。”韩方驰快声说完,把宁景城拉回二楼,手撑在楼道扶手上,侧身跳下去。
宁景城扶着脑袋摇晃,唤回理智,转身厉声赶着外边推搡着要拍照录像的人往包厢走。
惊恐的尖叫声渐少,楼道已经空荡没有人,宁景城从包厢跑出来,扶着栏杆往下看。
一楼的发生了什么,他好像看见了,又好像没看见,他心乱得慌,一堆事往脑子挤,挤得他头都要爆炸了,只能确认小鬼,小水她们是安全的。
哥好像受伤了,他看见血了。
平息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是特警跳上横冲直闯的货车,在司机还想持刀袭警,一颗子弹射穿他的手腕。
韩方驰推着孙雅丽和吓得不断尖叫的小水她们往包厢里走,关上了门。
宁景城跑下来,把小水抱过来拍拍,又揽过孙雅丽她们几人,一个个拍拍头,看见韩方驰垂下的手臂在蔓延红色的血痕,还有大腿的裤子撕扯。
“哥。”
“没事。”
韩方驰背对着几个小姑娘,撕开裤子,防止布料黏在伤口。
有块玻璃被货车撞碎,迸溅的玻璃碎片划伤他手臂,还有一块刺进他的大腿,在躲避的时候,外头斜插进来的玻璃压在地面,从竖着的压成横的,玻璃碎在里边,血肉翻了出来,血流了很多。
龙跃飞打开门,目光扫在宁景城担忧血色苍白的脸上,又看见他怀里颤巍巍的四人,最后看见韩方驰用桌上的茶水冲走伤口周边的玻璃碎渣,额头都是豆大的冷汗。
“等会会有医生过来。”他关上门。
“景城,扶我一下。”韩方驰伸出手臂。
缓过神的孙雅丽把小水抱过来。
“哥,我来。”宁景城蹲下来,他摸到桌上铺着的布,找了干净的地方,用牙齿撕咬下一条长布,用力地缠在韩方驰的大腿上,血很快渗透了布料。
宁景城唇色都白了,盯着血色的布,唇瓣在发抖,指尖颤抖着要摸上去又不敢摸,眼角一下就红了,“哥,很疼吧。”
韩方驰:“疼死了,吹吹。”
宁景城凑上去吹气,韩方驰被逗笑了。
宁景城抬脸扯了个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不知想什么,眼里露出茫然,往门的方向看,听到有人凄惨地哭喊声。
这场悲剧来得突然,家属接到消息忙着赶过来,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谁也体会不到他们内心的绝望。
虽说祸不单行,有些事来了也没办法,可这就偏偏逮着同一个,连宁景城都生出无力感,有一种天塌了的崩溃,但他转头看见神色恍惚的小水,拍拍脸,站起来。
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细缝出去了。
再进来,两名医护人员拿着医疗箱进来,给韩方驰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后面从后门出去。
宁景城没跟韩方驰他们走,韩方驰喊他,让他一块,他赶紧把人推上车,“哥,你赶紧去看伤口,别感染了。我把这边的事忙完了就去找你。”
他们身后,孙雅丽撑着车门,探身等他们上车。
韩方驰沉沉的眼睛扫在宁景城故作轻松的笑脸上,沉声道:“宁景城,我说过了,有事来找我,我什么都能帮你。”
宁景城脸上是笑,但脑子乱七八糟的,塞了一堆东西进去,听到了又好像没听清楚,只是仰头看韩方驰,“哥,你真的好厉害。”
从孙雅丽的视角看上去,这是个很明显的仰慕动作和表情。
韩方驰不惯他这种臭毛病,“别给我说这种虚话,说点能听的。”
“好。”宁景城赶紧应了,“哥,好的。”
他看着韩方驰上车,突然又跑过去,低声说:“哥,车上几个小孩要麻烦你了。”
韩方驰:“好。”
这事用不了多久就传到大黑耳朵,等他赶过来,宁景城已经协助警方疏散人群,警戒线拦住在外拿着手机怼的人群,桌布挡着门窗。
破烂的酒楼空荡荡,几个警察来回录像,法医带着口罩蹲在地上做尸检。
大黑踉跄着走进来,他刚刚下车,有人看见他,都让他不要进去了。大黑几乎是爬着下车,有几个专门等大黑回来的老板上来扶着他,说什么好像都无能为力,只是拍拍他肩膀。
有死者的家属扑上来,朝他撕心裂肺嘶哄着,被警察拦着了。
大黑当即就跪下去了,朝着他们磕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