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恭穿好衣袍,从山水屏风后出来,崔冬梅已经装模作样半躺着看书。她眼跟前一盏琉璃灯,晶莹透亮,莹润光泽。
“仔细你的眼睛。”
崔冬梅还想着适才的误会,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我还想,陛下要说仔细你的皮呢。”
“为何?”
“此前我也见过一次陛下沐浴,那时候可没刺客。现如今不一样了,皇后娘娘的正阳宫,也都有了刺客了,当真是稀罕。”
说话间,她眉眼上挑,眼尾下拉,怪模怪样,再配上她阴阳怪气的嗓音,别有一番风采。
杨恭再次轻笑,坐到崔冬梅一侧,看向她手中书册。
不等这人细看,记仇的崔冬梅想起新婚的热闹,当即打趣,“哎呀,陛下瞧好了不曾,这个可是坊间话本,乌糟晦气。”
“你这人,记仇。”
“记仇有何不好!我生来心眼子小,做不到宽宏大量。”崔冬梅理所当然,趾高气昂。
杨恭念起适才的误会,再次赔罪,“是我不好,误会了你。小娘子宽宏大量一次,可好。”
高高在上的帝王,温柔笑意说话,崔冬梅很是受用,心中笑得要死,却板着脸,“既然如此,那我就原谅你了。往后正阳宫,没什么刺客。”
杨恭点头,“现在,你可以说说,来找我作何?”
冲动易怒的崔冬梅,临到头来,做了个软脚虾,“没,没……”
“骗人。说吧,你说的要来看看,看什么来着。”
她想要知道,想要关心,却念男女之别,不好开口,别别扭扭低头看书,“没什么,我都忘了。”
“忘了?你而今不到十八,这……要不要看看?”
哪能这般被人说道,崔冬梅登时抬眸朝杨恭看去,只见这人眼角含笑,眸色带光,像是暗夜星辰。崔冬梅那隐隐别扭的心,越发别扭,侧过身子,不去看他。
杨恭:“那我走了。”
接着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走远,崔冬梅心中盘算落空,诧异之下猛然转身,却见这人不过是起身,站在卧榻旁侧罢了。
被人抓包的崔冬梅,心跳如鼓,心中似有两个小人在打架,犹豫半晌,“我想要看看,陛下的伤口。”
杨恭脸上的笑意,霎时掩去,唯余剑眉在上,英武威严。
崔冬梅害怕,找补道:“我,我,我问了太后,我是不是做错了,往后我……”
“你没错。”杨恭的神色,在小娘子战战兢兢的言语中,恢复如初。“太后和你说了什么?”
并无任何怪罪,崔冬梅胆子大了,将手伸出来,拉着杨恭的袖子,让他坐在卧榻边沿。继而将自己因何去找太后,说了什么,又如何寻到立政殿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
起初,杨恭默默听着,及至说到太后后悔,他不过是气息沉重几分,直到最后,说道崔冬梅入立政殿,气息全乱了。
他的一点一滴,并未逃过崔冬梅的眼睛。最后,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惹得陛下不快,缓缓靠近,企图撒娇卖乖,缓解一二。
“陛下,这事儿,我不参合了,往后宁安殿若是有话,我全部告知,再也不自己做主。”
她说得小心翼翼,没半分崔家二娘子往昔神采,杨恭霎时间心疼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再也不自己做主了。”
“不是这个。”
崔冬梅见他不似生气,胆子又涨了回来,“那是什么?”
“你方才说你要看看什么?”
小娘子捏着衣袍的手,登时晃了晃,像是抓得不稳,凝神思索之后,
“想要看看陛下胸前的伤口,可是好了,可还疼,目下是个什么模样,冬日天冷,可有旧疾……”
崔冬梅这话像是和舌头搅和在一块儿,黏糊糊,软绵绵,出不了口。下一瞬,就见杨恭复又坐下来,拽起崔冬梅的手,放在自己衣领处。
潦草穿在身上的中衣,松松垮垮,并不严实。尤其是那衣领处,交领散开,不消任何动作,已然可见一二分胸膛。小娘子的手,被人握住,落在衣领,本就惹人脸红心跳,加之那双大手,灼热异常,掌心处几分粗粒,未能有一丝空隙,顺着皮肉经脉,传到小娘子心房。
及至这等时刻,她方才觉出几分不妥。
她和陛下的关系,像是越发好了,好得有些过头。
突然,头顶传来杨恭的笑话声,“怎的,还有崔二娘子不敢的事儿。”
激将,妥妥的激将。
然,激将又如何呢,她崔冬梅一向是个只要成功,不要失败之人。自己说出去的话,定然践行到底。
遂下一瞬,崔冬梅猛地拉开杨恭衣领。只见素白中衣掩盖之下,左胸处漏出半块伤疤,狰狞可怖,坏了的皮肉,不知被谁家蹩脚绣娘缝补起来,坑坑洼洼,左一个勾线,右一个勾线。像是断成几节的蜈蚣,匍匐在上。偏生这蜈蚣,有孕一般,腹部隆起偌大一块。
那块隆起,被中衣掩盖些许,看不真切。
崔冬梅眼花,不能思考,只想知道剩下的一半是何模样。她颤抖着双手,打算再次拉开些,却被杨恭突然拉住,断了去路。
“不用再看了。”
他神色平淡,言语柔和,甚至带着几分心疼。
崔冬梅明白,这是怕她受不住,怕她害怕。
她想,他遭此大难,无人关怀,生死不知。在那清冷破败的偏院中,躺了三日。如今好了,她不过是要看个全貌,却惹来他心疼。他没心疼自己遭遇,却心疼她会害怕。
一时之间,崔冬梅只觉喉咙处有万千蚂蚁在撕咬,疼,漫天的疼。
她张张嘴想要说话,却不能发声,几番动作之下,她转而伸手去触碰他伤口。缓缓靠近,慢得再不能慢,她怕她素日的冲动,平素的胡闹,会使这人再次感受到疼痛。
坑洼不平,僵硬如铁。柔荑顺着蜈蚣的身躯,缓缓而上。
剩下那一半,他不让看,那便不用再看。
良久之后,崔冬梅终于找到自己的嗓子,仰头看向杨恭,“疼不疼?”
杨恭嘴角带笑,抬手来替她拭泪。及至他的手放在眼角,崔冬梅方才发现自己流泪。她努力想要笑一笑,扯开的嘴角,却如千斤重,不停地往下掉。
她说呢,怎的眼睛有些花。
“早就好了,不疼的。”
他说得很是平常,不见丝毫隐瞒,崔冬梅信以为真,“那,冬日寒凉,夏日暑热,可会犯旧疾?”自家老父亲也是如此,崔冬梅知道一二。
“刀四替我寻来极好的大夫,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崔冬梅拧眉,恨他一眼,“你骗我。刀四救我父亲那次,我知道。他们主仆二人回到营帐之时,已然是两个月之后。你骗我,二哥哥,你骗我。”
杨恭继续替她拭泪,“刀四是我师父,即便是心系旧主,也不可能完全将我放弃。他早有打断,我不是骗你。”
崔冬梅越发不信,“刀四如今在我手上,去信问一问便知,二哥哥莫要骗我。”
见杨恭眼神闪烁,好似不敢应下这话,崔冬梅一手拽住他衣袍,徐徐穿好。既然二哥哥不愿意说,那她也不问了。往昔之事,过去了便过去了,二哥哥的伤,她多照看几分便是。
替人穿好衣裳,崔冬梅像是突然从伤情中回神,偏头过去,不让杨恭再拭泪。
“我不哭,清河崔二娘子,什么时候成个爱哭鬼了,我一向都是笑着的。”
小娘子偏头,偏得很是利索,可这话却说得结结巴巴,半丝不见崔二娘子独有神采。说罢,她还呜咽几声。
哪知,她迷迷糊糊试图掩盖自己心绪之际,被人从后背一把环住,落入杨恭怀抱。她的头,恰好落在他肩膀。许是有了落脚之地,崔冬梅那股子极力掩盖的悲伤,登时喷涌而出。
她没出息,她控制不住。双手顺势环住杨恭的脖颈,呜呜哭嚎。
豆大泪珠,顺面颊而下,落在他素白中衣,不消片刻,一大片晕染开来。
“我清河崔二……我……不是个……爱哭的……我不好……往后不哭了……二哥哥……二哥哥……你好好地……好好地……莫要再伤着……伤着……哭得难看……我……不是个爱哭的……”
小娘子断断续续的呜咽,杨恭一手拍打后背,替人顺气。
渐渐地,哭声小了,窗牖外的月亮,也露出金边。玄月当空,皎皎清明。
正阳宫纱帐内,小娘子哭得累了,蜷缩成一团,侧躺在杨恭怀中。她就快睡着,杨恭不忍叫醒,伸手抖开被褥,替人盖上。
小娘子嘟嘟囔囔,“哭花了,我还没洗。”
“明儿来,也是一样。生气伤肝,你好好歇一歇。”
“不好看……”
“崔二娘子,是最好看的小娘子。”夜色掩护,外加小娘子迷迷糊糊,说得毫不犹豫。
“好看么?”
“嗯,最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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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新帝登基,五公主驸马却因夺嫡之战惨死,害的公主和小公子无人依靠。一年丧期之后,公主频频得见崔三郎。
当年她还未出嫁之时,颇有些爱慕崔三郎。
某日将他堵在长秋亭,双耳泛红地问他,若是有意,便来向父皇请旨。她不过是个无人在意的老五,等不了多久。
那日,她分明瞧见他点头。
然,翌日却听闻他远走,不破西北不还朝。
五公主想,她果真是个没人要的累赘。
可如今,她成了寡妇,崔三郎成了名震西北的大将军,他还回来做什么。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2、
西北戈壁滩,玉带河蜿蜒北去,崔三郎吃一口沙子,朝河中扔块石头。他即将回京,再见到她说什么好呢。
听闻她和宋家大郎夫妻不睦,积怨颇深,抢回来应当极为容易。
可,宋家大郎没了啊。
后来,没了的宋家大郎,也是他跨不过的高山,越不过的天堑。
日月是你,星河是你,我却站在这头,没了抬脚的路。
指南:
1、五公主:一直有人爱着你
2、男主的追妻路,男二的回忆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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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