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此时未迎来春,处在依然料峭的寒中,出行时风利如刀,能生生刮掉人面上那层皮肤。
一大清早,两人没吃饭,穿衣服去了从前孟楚洲寄宿过的那家。唐栀敲了敲门,大早上的,没人应。
“别敲了,里面没人。”一个裹着军大衣的老大爷插着兜,手上一件厚厚的绒皮手套。“来这里探亲?怎么找到这儿鸟不生蛋的破地方。”
唐栀哈出一团热气搓手,唐晰尘弹了弹羽绒服帽子上一层落下的雪,“来找这儿的人问点事,人不在,那是去哪儿了。”
“谁知道去哪儿。”那人说,“这家里原来养着个小孩,据说是外地的,家里老有钱了,后来人家认祖归宗把孩子领走,临走前扔了钱给这家人。以前他们家穷得跟什么似的,一朝发达,马不停蹄的就搬走了。”
“有钱了谁还留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同乡住的,也不说分点钱,他家那么穷得时候我家还出手帮他家割过麦子呢。”
那老大爷嘟嘟囔囔地说着,又很快走远了。
白来一趟。
“在这儿等着。”
唐晰尘话音刚落,身手矫捷的撑着墙翻了过去。唐栀微怔。
这……这算不算私闯民宅啊。
唐栀望了望四周,伸腿也想翻过去,可惜墙有点高,她翻不过去。
大约过了十分钟,唐晰尘翻墙出来,拍了拍衣服沾上的雪。
“里面什么都没有。”
唐栀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落空了,现在怎么办?”
唐晰尘扯下围巾系在她脖子上,又将她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附近没有什么吃饭的地方吗?”
唐栀眨了眨眼,想起来两人一大早起来还没吃早饭。
乡镇有一家常开的面馆,唐栀十二岁之前常和姥姥去,店里几个圆桌和数把椅子,屋里色调灰蒙蒙的,墙上还贴着上个世纪日历风格的电影旧照片。
唐栀没看菜单,照从前一般点了两碗热汤面,屋里暖气片热乎乎的,还供着热,两人脱了衣服叠好搭在旁边凳子上。
唐栀觉得自己昨晚像是没睡好,头晕晕沉沉的,她手拄着一边,侧头问唐晰尘什么时候走。
唐晰尘掀起眼皮不轻不重的睨了他一眼,“怎么,赶我走?”
“嗯,赶你走。”唐栀已经习惯他来到这儿后各种阴阳怪气,干脆直接承认。
唐晰尘眸色锐利且冷,等到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上来,热气模糊了两人相触的视线。
店里人不少,不少人对这一对容貌过分出色的男女频频侧目,但同时也有不少人从那张精致清艳的侧脸窥到过往旧人的模样。
“那姑娘……是不是白家那个……”
“看着有点面熟,不过前几年不是被她妈带走了吗?”
“估计是被包养她的男人甩了呗,带的女儿没地方去,又回来了?”
屋子实在太小,在被压缩的封闭空间里,风言风语都能放大一百倍传送到耳边,窒息到让人喘不过气。唐栀不小心夹断了筷子上那根面条,她低头,又挑起一根,往嘴里放。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位置丝毫不显眼,此刻却成为了全场最瞩目的位置,来来往往的人的视线灼烫后背,打量肆无忌惮,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评头论足。
村子太小,任何八卦轶闻都能成为最新的热点,那些熟悉的论调和分不清善意和恶意的打量,不再让一个成年的少女如几岁一般羞愧到无地自容,却也变相激起她有关过往那些淤泥深沼一般的黑暗。
吃饭堵不住嘴,塞玻璃瓶会不会比较好?或者拿针缝上也行,啊,要不干脆剪短舌头?
北方的冬天还是有点冷,春也会带着寒风,还需要时间熬过去。
桌上“怦”的一声,筷子摔在桌子上。
唐栀心突然激烈的跳了起来,她就知道。谁到了这种环境,作为被牵连的对象,都会感到不耐烦的。唐晰尘从小到大一向是受人追捧,何时因为其他人被人如此指指点点过。
“你就这样听着?”唐晰尘看着她。
他伸手招来老板,靠着椅背,声音微沉。
“你们这店没有杀虫剂吗?”
老板:“……有的,不知是……”
“那怎么苍蝇还这么多,嗡嗡嗡的很吵。”
旁边有人骂了一声,两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气势汹汹的将碗摔到桌上。
“妈的,你有种再说一遍?!”
那人要过来揍他,结果还没碰到唐晰尘衣领,整个人便飞了出去,摔到地上。
屋子里顿时一阵骚乱。
唐栀看见有几个人掏出手机,生怕他们要录像,于是飞快的同老板道歉,扔了赔偿钱拉着唐栀走出去。
唐晰尘几乎是被动着被唐栀拽着走,远远的还能听见那间面馆骂骂咧咧的声音,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路上吸一口气都是冰冰凉的。
唐晰尘停了脚步,唐栀被迫回过头接受唐晰尘眼神的审视。
“跑什么。”
“没跑。”如果被围观群众拍了视频发到网上,唐家那边很快就能知道他们在哪儿。“抱歉,我的事不小心把你卷进来,这本来和你没关系的,既然这边找不到之前孟楚洲住过的那家人消息,那我们……”
“——和我没关系?”
唐晰尘将五个字在嘴角咀嚼一番,低下头凝视着唐栀,漆黑瞳眸牢牢锁住唐栀,像一片结冰的湖。
“行。”
他同唐栀擦身而过,冷风刮过唐栀脸庞,带来丝丝的疼。
唐栀低头,将鞋旁边的一捧雪踢倒,鞋上湿漉漉的。
他到底明不明白她是在为他考虑。
她打了个喷嚏,蹭蹭鼻尖,抬头看着前面唐晰尘走了好远,只余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在冰天雪地中。
唐栀回到屋子后,看见唐晰尘脱了外套,坐在小凳子上低头摆弄着什么,很认真,明明听见她回来也头都不抬。
唐栀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他不愿意说话那她也不想说,心里也憋着气不想同他说话。
她有点困,估计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怎样,缩进被子里,觉得莫名没有昨晚睡得那么温暖,但迷迷糊糊的,也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又一个有关过去的梦。
她其实并不喜欢回到这里,她唯一留恋的人早已不在,空留一个空荡荡的空壳房子,无论如何都让她生不出欢喜。
但唐晰尘非要来,唐栀明白他大概率是因为和孟楚洲计划着什么,但直到在面馆发生争吵的那一刹,一种强烈的恐慌几乎席卷全身。
这简直像是一场被迫剖白的过程,钝刀一点点刮,几乎将她外层的伪装一点点剥落下来,露出内里一点都不美好的过往。
她不想让唐晰尘知道。
梦里唐晰尘的背影在很遥远的天际,她向他奔跑,他停住,转过身来。
那种莫名冷淡又疏离的眼神让她腿如灌铅一样,一步都没有办法向他靠近。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厉害,身体像陷在某种漆黑色的漩涡中。
她费力挣扎着,张唇,似乎要启唇念着什么。
“唐栀……唐栀。”
唐晰尘皱眉摸她的脸,滚烫烫一片,额头尤其如此。
唐栀发烧了。
雪白的皮肤浮出过分明显的红,她醒不过来,无论唐晰尘唤她多少声都醒不过来。
之前那场感冒她好了没多久,身体未完全康复就被他强行拖到这里,来回折腾下,她发烧也难免。
唐晰尘取了毛巾浸水贴在她额头上,让她能好受点。穿上羽绒服出门去附近诊所,临走前他看了眼自己在修的那个半废的电暖器,心想还是没赶上。
乡镇只有一家小诊所,大夫拿了药赶去家里,给她点了点滴,又开了点药,好在病情不是特别严重,嘱咐了唐晰尘几句便走了。
两个人交替生病,这个好了照顾那个,倒是扯平了。
她在梦里睡得不安稳,眉头皱着,嘴唇喃喃自语念着谁,她下意识要循着什么,手摸索床单,却始终循不到。
唐晰尘看了一会儿,见她眉头越皱越紧,最终还是伸手让她握住自己。
这算是她生病时的一个小习惯,每次生病发烧难受到不省人事,总是要下意识去握着什么。
睡着倒也挺好,省得醒来竟说些不中听的话。和他没关系?可现在照顾她除了他还有谁。
【“我和唐栀从前在她的故乡认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很多事唐栀并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确是想让你帮忙去那里找一个人,取样东西,毕竟我在澳城这边,有些事你做起来更方便。”】
【你亲自去?呵。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觉得你知道太多唐栀的事,她会喜欢?】
唐晰尘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发烧烧得她气息灼烫,嘴唇嫣红的不正常。
她在睡梦中念着谁的名字,没有声音,只唇瓣开开合合。唐晰尘估计她大约和从前生病一样,又是在念白娩或者她姥姥,于是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
“唐……”
唐晰尘微怔,慢半拍低头,仔细听。
“唐……晰尘……”
是她的名字。
他手不由得扣紧了她的,十指无意识的缠在一起。
唐栀迷迷糊糊中闻到熟悉安定的檀木香味,下意识唤人。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名字。
有人似乎在远方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半无奈,一半纵容。
“嗯,我在。”
她得到了回应,于是安心下来,感觉到有人用干燥的手掌抚摸她的头,她下意识循过去,又感觉到被人盖好被子,动作温柔,妥帖安放。
她于是安心地睡了过去。
感谢“酸奶O o”的十瓶营养液,震惊小作者,向你表达无尽的谢意!!
元旦快乐宝贝们,这是上周落下的一章。这周的两更不会落,大约会在这两天,预告一下,两人要有突破性进展了[玫瑰]
2025年,祝大家万事如意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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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Chapter 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