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那位鸿胪寺的官员料想不到竟被方战这样硬邦邦地拒之门外, 不禁有些无措,回头看了朱邪一眼。zhongqiuzuowen
朱邪脸皮倒厚,若无其事地道:“今日来访, 只为与姐姐叙旧,不涉家国之事,方大人何需动怒?”
“谁人与你有旧可叙?”方楚楚在门里已经偷偷地听了一会儿,此时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朱邪, “我救了你的命, 你却恩将仇报,反而派兵来攻打我们青州, 真是豺狼心肠。”
就是因为那场战斗, 阿狼离开了她, 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朱邪露出一种委屈而无辜的神情:“姐姐,你看我对你多有心, 三番两次来找你,你怎么每回见了面总要骂我?”
方楚楚怒气冲冲:“我不但骂你, 我还想打你呢!”
她握了握小拳头,但猛然想起来,哦, 她家阿狼这会儿不在身边, 没人替她打架呢,她只能恨恨地瞪了朱邪一眼。
朱邪见状, 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就知道姐姐心善,怎么会打我呢。”
方楚楚一脸鄙夷之色:“你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阴险小人,早知道当初就要把你扔在雪地里喂给狼吃了算了, 哦,不对,你的心是黑的,肉大约也是酸的,估计狼都不吃。”
跟随朱邪前来的回纥壮汉中,有人听得懂一些汉话,闻言大怒,上前一步,按住了腰间的跨刀:“兀你个小丫头,怎敢对王子如此无礼,速速赔罪求饶,否则我一刀砍了你!”
那鸿胪寺的官员有点急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此乃天子之都,当遵守我大周律法,切不可擅动刀剑。”
方楚楚“嗤“了一声:“你这番邦土人,知不知道上一回敢这样和我说话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朱邪脸色微微一沉。
方楚楚笑了起来,露出她雪白的牙齿,冷森森地道:“后来被我家的奴隶打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了,这位王子殿下,你要不要再试试看?”
朱邪终于退后了,他的目光冰冷,声音却十分温柔:“姐姐,本来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你既然不愿听,那也就算了,反正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自然有惊喜。”
“你等着我吧,姐姐。”他低低地笑着,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看方楚楚,又坐上了轿子,走了。
方战看着那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有点担忧,抓了抓下巴:“我总觉得那小子不怀好意,他到底想干什么?你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有什么理由要害我们,应该没有吧。”
方楚楚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跳梁小丑而已,理他作甚?下回他再敢来,我叫阿狼打死他。”
说起这个,方战又火大了,怒视方楚楚:“别一口一个阿狼的,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的阿狼早就走了,你还再提什么?都是你自己不好,尽把麻烦往家里带,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把阿猫阿狗什么的捡回来,知道了吗,一个都不许。”
方楚楚抬头看天,装作没听见,溜溜达达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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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是清平小调,隔着花窗,商女慢慢拨动琵琶四弦,曲调宛转绵长。
酒是从回纥带来的葡萄郁金香,西域的波斯人所酿造,格外浓烈香醇。
据说葡萄酒要用琥珀杯盛着来喝,此刻,长信伯赵英手中就端着一盏金蓝琥珀夜光杯,轻轻地摇晃着,酒香四溢,未入口便已经醉了。
朱邪朝着赵英举杯:“伯爷若是喜欢这酒,我那里还有两坛,明天叫人送过来。”
和儿子赵允宁一般,赵英年轻时亦是风流世家子,好华服、爱美酒,如今虽然年岁大了,骨子里的脾性还是没变的,他对于朱邪这番示好很是满意,当下啜了一口酒,笑了笑。
“朱邪王子,今日你登门拜访,本应由我好好款待才是,怎么还让你自己带酒来,真是令我汗颜了,可恨我这府里的酒居然没有比得上你的,没奈何,我只得厚着脸皮向你讨酒喝了。”
他淡定地看了朱邪一眼,继续道:“所谓礼尚往来,王子今日但有所请,固不敢辞也。”
“赵伯爷言重了。”朱邪神色泰然,“我仰慕伯爷英姿风采,这才起了结交之心,何尝有所求。”
他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倒是有个事情要向伯爷探听一下,我听鸿胪寺的官员传话,大周皇帝陛下要封宣王家的女儿为公主,将她嫁给我,未知此事是否已经定下了?”
赵英心中微微一哂。
宣王是肃安帝的弟弟,胸无大志,也没什么才干,一个闲散王爷罢了,肃安帝舍不得将自己亲生的两位公主嫁出去,也不好过分削了回纥的面子,自然就想到了宣王。
宣王前头的几个女儿已经出嫁,如今留在闺中的,正是宣王妃所生的幼女。宣王妃知道这事,当即哭了个死去活来,昨天还上门来求溧阳长公主,可惜长公主也无能为力。
个中种种情形,赵英自然不会说与朱邪知晓,他只是含糊地道:“陛下的金城和云都两位公主都已经许了亲事,宣王家的清和县主身份高贵,是个温存又端庄的美人,配得上朱邪王子,你尽管放心。”
朱邪却道:“但我听说这位县主对这桩婚事颇为不乐,这几天闹着要上吊。”
赵英笑道:“道听途说都是虚,不可尽信。”
朱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呢,我也未必非要娶什么县主、公主,我心仪的姑娘另有其人,也在这长安城中,虽然她身份不高,但和我情投意合,若能得她为妻,我也就满意了。”
赵英心道,来了,此人今日过来,果然是别有用意。
他假作不经意地一边喝着酒、一边问道:“敢问王子心仪的是哪家的姑娘?”
朱邪笑吟吟地道:“她姓方,亦是公侯之后,只不过如今家世有些落魄了……”
赵英心里打了个突,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
朱邪与赵英对饮,两个人面上笑意晏然,谈笑风生,却是各怀心思,倒也十分默契。
……
宴后,朱邪告辞而去,赵英一待他出了门,马上吩咐仆从为他备车,匆匆进宫面圣。
赵英是御前得宠的伯爵,又是溧阳长公主的夫婿,他没有受到什么阻拦,直接被领到御书房,见到了肃安帝。
赵英素来是个恭敬的,参拜平身后,诚恳地辞了肃安帝的赐座,规规矩矩地拱手立在那里。
“臣今日来,是为皇上分忧的。”
肃安帝眉毛一挑:“朕有何忧?”
赵英的语气愈发恭敬:“太子桀骜,于婚姻一事上不从长者言,惑于孽贼之后,实属不该。然陛下慈父心肠,总为儿女计,岂不是忧?君主之忧,为臣子者,感同身受。”
长信伯夫妇一直想将兰台郡主嫁给太子,肃安帝是知道的、也是赞同的,但可惜这个儿子在婚姻之事上另有主张,全然无视帝王之威,肃安帝一想到这个就心烦。
以赵英的身份,本没有资格开口置喙太子的婚事,但肃安帝深恼太子忤逆,赵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也不去计较赵英的僭越,只是皱眉:“那个逆子,不要提他。”
赵英长随圣驾,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的,知道肃安帝这其实是默许他继续说了。
赵英低下头:“今天,回纥的拔也朱邪王子到臣府中,与臣饮酒,臣听王子提起,他曾经流离边塞,被一位周国姑娘所救,自此对那姑娘情根深种,他此来,也不需求得宣王女,如果能把那位姑娘封为公主,许给他,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肃安帝面现不悦之色:“这还容得他挑挑拣拣,如何,我贺氏皇族的宗女,还配不上他这个番邦王子吗,荒唐。”
他的话语微顿,想起了方才赵英所言,又问了一句:“朱邪所说的那女子又是谁?”
赵英就等这句话,当下回道:“那女子姓方,就是勾引太子殿下的孽贼之后,也是收下和嘉皇后香雪林之人。”
肃安帝听到提及姬皇后,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
赵英神态自若地接下去道:“如果让这位方姑娘去回纥和亲,既遂了回纥之愿,也绝了太子的念想,何况,以她的身份,能得封公主,嫁入回纥皇室,那是她几生修来的福分,谁能不称颂陛下的圣德呢,便是太子也没什么话说。”
肃安帝沉吟了一下,就有点似笑非笑的表情:“卿确实考虑得十分周全,朕有卿这样的臣子,端的是省心了不少。”
赵英马上跪伏下来,以首触地,语气卑微而诚挚:“臣知罪,臣有私心,臣女兰台一心仰慕太子,却被那方姓女子所欺,几度落泪。臣与溧阳,年过半百,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难免溺爱。故而,臣今日听了那回纥王子之言,就起了妄念,臣不敢欺瞒陛下,求陛下降罪。”
赵英这厮狡猾,这般直白地说了出来,倒叫肃安帝不好发作了,于是肃安帝只是笑骂了一声:“你这老贼忒大胆。”
赵英心里一松,知道这关大约是过了。
对赵英而言,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反正,除去那位方姓女子,贺成渊冷心冷情,谁也不爱,那拼的就是贵女们的家世和身份了,有溧阳长公主在,他相信,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家的兰台。
赵英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偷偷地抬眼去看肃安帝。
帝王面上的神色喜怒莫辨,沉默了良久,对左右道:“去,传宣王进宫。”
赵英俯首于地,微微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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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又派人给方楚楚送信过来,还好,这回只有信函、没有礼物了。
上面写着:“帝连夜遣吾赴芜湖,不及与汝作别,归期未期,勿念。”
方楚楚不屑地“嗤”了一声,顺手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出去:“这个人脸皮可真厚,什么勿念,谁会念他呀?”
过了一会儿,她又扭扭捏捏地去把纸团捡起来了,摊平,反复又看了好几遍,打算偷偷地收到箱子底下藏起来。
方战今天早上也出了远门,被上峰派到外面公干,家里就只有方楚楚一个,她没什么顾虑,把箱子底下的一堆东西全部搬了出来,一堆银子、一套衣服、一只发簪、小木剑和小木弓、一张面具、还有三份信函,全部摊在床上,摸了又摸,十分满足。
这几天的天气有些暖和了起来,枝头的雪都化开了,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小鸟,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叫得欢,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院子外头有人在叫门,方楚楚忙把这些东西收好了,出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