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绵里藏刀。赵池猝不及防,差点噎死。
这话说得很是刁钻,不知不觉把他驾了上去,等他反映过来,已是骑虎难下。
这太子怎忽然牙尖嘴利了起来,一番话竟叫人捉不到一点把柄。
神气什么?等大将军回朝,赵池倒要看看这傀儡太子还要如何神气!
但今日人多,的确不宜闹事,本来这也是长孙氏的意思,差不多恶心恶心太子就行了。
既然他敢忤逆皇后旨意娶亲,就得付出代价。
赵池铁青着脸一挥手,一众人就这么走了。
依然把酒言欢。
推杯换盏之间,谢长庚也不好推辞,免得落了个见色忘友调侃。不知不觉间,已是有些醉了,酒宴终于散了,宾客三三两两离开,他打发走了小厮,独自沿着幽深连廊往寝殿走。夜风一吹,倒是稍微清醒了些。
上一世的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好像被赵池那么一闹,他虽然面不改色,但心存芥蒂,再加上本就不喜南氏,酒宴散后就故意回了自己的正殿,没有留宿储妃宫。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那伙人就是存心要挑拨离间。
如此一想,他心里越发生出一股愧疚来。
已是深夜,站在寝宫的大门前。不知怎的,他却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谢长庚轻咳了声,推门而入,恰好看见新娘子还盖着盖头,正乖巧温顺坐在喜床上。
“...让夫人久等了。”
修长手指挑起如意秤杆,欲挑起红盖头来。那人却羞涩似的轻轻别过脸去,给他端上一杯酒。
“既是夫人的美意,那孤便喝下了。”谢长庚接过酒樽。
本就有些醉了,此刻他眼前忽然带上了一点重影,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之前他在酒宴上觥筹交错之时还心心念念着莫让她独自久等了,可真到了对坐无言的时候,他忽然不再急了,仿佛终于放松下来了,累了一整天,总算能好好清净坐着了。
花烛暖照,谢长庚心中生出一种惬意来。她素来不喜说话,不喜热闹,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他曾经觉得她生性无趣,但大概是经历过一世,他发现自己也享受起了这种清净的感觉。
哪怕和她就这样在花烛下寻常聊会天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他放下酒樽的一刹那,她却顺水推舟地往他身上一倒。
盈盈一握楚宫腰,就要往他身上缠过来。实在是猝不及防,倒吓得他手一抖。
...他头一回觉得她莫不是喝醉了。
这南氏上辈子不是还不解风情,这辈子怎变得如此,如此...
但既然她如此主动,他怎能拂了她的面子。太子殿下握住她的手腕,正欲反客为主。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南氏今天好像分明带了一个龙凤金丝环......
那环呢?
谢长庚再也顾不得了,猛地挑起盖头。酒登时醒了一半。
大红盖头扑簌飘落。
露出了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另一张脸。
“你...怎么是你!”谢长庚蹭地一下起身。
之见花烛火光下,一张如花面庞,楚楚可怜,眼角有盈盈泪光。
“...殿下,别丢下我!”
南湘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上巳佳宴,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日琉璃塔顶,那少年太子乌发紫玉冠,修眉俊眼,明眸薄唇,漫不经心低头向她看来。那一刻她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必定是喜欢她的,她想。明明之前,他还是在意她的,不然也不会满朝文武,偏点她一人做储妃。
可为什么,他忽然就不喜欢她了?
纵使不喜欢她...可凭什么?凭什么是她的堂妹?
那个沉默寡言,生性木讷的堂妹?
心里的不甘越烧越旺。最终在新婚大典上,她雇人迷晕了南雁来,欲暗度陈仓。
“殿下,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南湘湘声近凄厉。
“...荒唐!”少年太子却一把推开她,凝视她的眼神充满冰冷的嫌恶。“我再问你一遍,你把她藏到哪了?”
* * *
此时此刻,南雁来正在一间偏僻厢房,虚弱坐在地上嗑瓜子。
起初她忽然被绑走,着实惊了一下。
但等反应过来,只想了个大概,就不禁叫好。
自己这个堂姐,估计果真对那狗男人一见钟情了。
造化弄人,果真造化弄人。前世谢长庚看上了南湘湘,她却不愿嫁入东宫。这一世重新换了来过。南雁来啧啧称奇,此情绵绵,真乃感天动地。
更重要的是,若这次谢长庚果真被霸王硬上弓,再加上长孙皇后本就中意南湘湘,待生米煮成熟饭,南湘湘便嫁入东宫,而她就自由了。
到时候海阔天高任她去。每每想到此,南雁来都不由喜极而泣。
她本都要绝望了,真乃天无绝人之路啊。
此刻她被扔进这个破院里,浑身上下只有一把晕倒前握在手心里的瓜子。
一边虚弱地坐在地上嗑瓜子,一边在心底为南湘湘祈祷加油。
拜托了,好堂姐,一定要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啊。
就这样祈祷了一会,再加上饥寒交迫,她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了。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猛地推开。她一个哆嗦,一把瓜子全洒在了地上。
门槛外,少年玄衣锱裳,身材修长,落下一道漆黑长影。
外面似乎开始落雨,春寒料峭,他微微低头,带了一身雾雨阑珊的冷松寒气。
她尚在恍惚,便忽然被打横抱了起来。
昏睡中,她感到有修长微凉手指在抚摸她的脸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指尖有点发抖。
他声音低低,“孤在这,别怕。”